“是我杀的。”
啪!
安旭东猛地一拍桌,旁边的李邻吓了一大跳,心脏都要飞出去了,他抚摸着小心脏皱眉问:“你干嘛!”
安旭东冷冷看着薛司宜,说:“卓港一米七的大个子,一百四十多的体重,请问你是怎么杀得了他的?说一说你的作案过程?”
李邻一听,果然不对啊。他奇怪地看向薛司宜。
薛司宜一直没有抬头看他们两人,她不敢看,也心慌。
可现在她一面担心薛娆,一面在想她儿子林威。
林威杀了卓港,杀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自己。
他是自己的孩子啊。
薛司宜在他是男人和他是孩子的两种思维之间,来回横跳。
最终,母性情怀战胜了恨。
她得包揽这件事,因为如果不是自己,儿子也不会去杀人犯罪。
薛司宜想到这里,哭着想说作案过程,可突然感觉大脑空白。
儿子没有说过他是怎么杀害卓港的,他把卓港拖来花园的时候,后者就已经死了。
怎么办?薛司宜着急地捏紧了手。
“为什么不说话?”安旭东忽然开口,本来就紧张的薛司宜被吓了一跳,薛司宜抖了抖,又听他说:“因为你根本没杀卓港,你说不出作案过程,是不是?”
没想到他已经猜出来了,薛司宜更紧张了。
紧张时刻,她忽然想起儿子说过,迂回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拖延。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拖延就一定有转机。
拖延,怎么拖延呢?
拖延是个什么意思来着?
薛司宜绞尽脑汁,想起儿子给她解释过:拖延就是跟对方扯一些不着调的话题。但也不能太不着调,比如人家说山,你不能说水。
你可以说山的那边有什么,却不可以说水里面有什么。
现在卓港就是那个山,她的迂回话题必须围绕卓港这座山。
她脑子突然跟开了光似的,忙说起了卓港的事。
她低着头说:“我杀卓港,是因为我恨他。”
“因为他,我恨上了所有男人。”
“我记得,那是个暴雨天。”
“家里的司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接我,同学们都有伞,我没有带伞。”
“因为我长得丑,我的妹妹薛沁和其他同学都不喜欢我,他们会孤立我。”
“没有人愿意把伞借给我,也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走。所以我只能等雨停,那天下了冰雹。”
那样的暴雨冰雹天,卓港是唯一一个愿意给她伞的人。
因为淋过雨,薛司宜不仅渴望那把伞,也很感激。
“我遇到我的老师卓港,他说,他的车里面有伞,让我跟他去拿。”
“我长得那么丑,他竟然会跟我说话,我很高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所以我和他去了。但我没想到,进了车里他扒光了我的衣服,我反抗,他就说我长得这么丑,长大了进入社会肯定没有男人愿意要我。”
“现在他能委屈自己碰一下我,是我的荣幸。”
薛司宜的恨就是那个时候种下的。
她在车里一边哭,一边想,什么叫不会有男人要她?为什么她需要等男人要她?
难道她生下来,她受教育,她长大成人,就是为了等他们要她吗?
什么叫做那是她的荣幸,难道被他压在座位上不讲道理的抚.摸,不经她允许的那么对她,是她的荣幸吗?
薛司宜说到这里,哭得愈发收不住。
她声泪齐下,失声痛哭,双手捂住脸抖得仿佛筛糠。
她一言一句,都透着百倍的痛苦:
“从那天后,我对两性有了一个最初的认知。因为卓港,我越来越恨男性,很长一段时间里面看到我爸我都会害怕。”
“因为我爸本身也是个非常利益的人,他是彻头彻尾的商人。我很怕,他会不会为了利益,为了我能被男人要而做出什么来?”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林重崎愿意要我,然后我爸就强行把我嫁过去。”
“他说我丑,林重崎是唯一一个愿意娶我的人。”
“真是荒诞和可悲啊!好像长得丑的人,一出生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也好像长得丑,就是个原罪,就注定要成为人际中的牺牲品。”
“就连史铁生自己也书写过,他曾遇到过两个女生,其中一个丑,另一个漂亮。听说有个女生下煤井死了后,他询问朋友,得知是丑的那个死了,他竟然毫无痕迹地松了口气。”
“我丑,所以我就该这样吗?”
薛司宜悲痛欲绝,恸哭之声响彻整个审讯室:“因为林重崎长得好看,他们都觉得我这个丑鬼走了狗屎运。后来出车祸我的脸更丑了,这件事让我彻底去整容。”
“可是谁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就算林重崎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就算我很丑又怎么了,只要他是男人我也不稀罕啊!”
“还有我的妹妹,薛沁,她总是嘲笑我。因为她长得很漂亮,她从初中就有很多男生围着她打转,她很享受那种感觉。”
“她虽然嘲笑我的丑陋,但好在她有点儿姐妹情,知道我被猥亵之后找很多追求她的男生去把卓港打了一顿。”
薛司宜抹着眼泪,用一种绝望又疑惑的语气说:
“有时候我也不是很明白,我遭遇这一切,到底是因为我长得丑,还是因为男人?”
“如果我长得漂亮,就不会遇到这些了吗?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并不漂亮。”
“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长得漂亮点就好了。”
“可当看见我妹妹薛沁,她因为漂亮,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那些男人的眼神跟蛇一样盘在她身上,我觉得恶心,她觉得骄傲。”
“每次这个时候,我又觉得,如果漂亮只是为了得到男人的青睐和眼光,只是为了像卓港说的那样被男人要,那我宁愿丑。”
“因为如果我的漂亮只是为了被男人追捧,那么我的漂亮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薛司宜哭着终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两个警察,说:“可是我已经很丑了,为什么那些男人还是要评论我?说我没人要?我的出生,我的美丑,就是为了被他们要吗?”
“美丑又到底是什么呢?该怎么定义呢?你们是警察,你们肯定聪明吧,而你们两个又是男人,肯定知道男性的思维吧,你们告诉我啊!给我个答案,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整整27年!”
薛司宜感到胸口里有一股郁气在刺激她,让她无法自控,她嚯地从椅子上起身,戴着手铐的两只手重重捶打在面前的小桌上,面目狰狞地愤怒道:
“你们两个男人,你们两个警察,倒是跟我说啊!给我个答案!你们给我答案,我就告诉你们是谁杀了卓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