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个人就一路开车去了西林桥。许是因为下过雪的缘故,一路上并没有许多人。许诺也有很多年没有来过这边,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全家就搬迁到了西边。她就很少再来东边了。
一路开到西林桥边上,四处皆无人,车子再往上便是山道,不好走了。
他们便下车,走上桥去。
许诺站在熟悉的桥边,底下的河流已经被封冻住了,上面结满了冰。旁边的山林盖满了白雪,更远处的山是另一层白雪。天色因为下过雪,显得格外明亮,远处还有一片很澄澈的蓝色。
“你还记得吗?就是在这里,你那会儿把我从跳河的边缘拉了回来。我后来总会想起来你那时候跟我说的话。那会儿,只觉得你这个女生太特别了,就一直记着你,记了十年。”
许诺也没有想到,就连眼前被白雪覆盖住的旧日河流,她都已经分不清形状。可是当时自己随手救下的那个小男孩,竟然还能循着岁月的痕迹找回来。这几乎是一种奇迹。
“我记得,那会儿,我总是有一肚子压抑的情绪,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就总是会来这里。站在桥上,朝前面的远山喊一声,山也似乎抖一抖,我就好像听到了来自平行世界的回音。那样,内心压抑的情绪才算是得到一点缓解。”
许诺站在往日站立的那个边沿,将手扩出喇叭的形状,大声朝着前方喊了出来,“啊……啊……啊……”她喊了很长很长,一声接着一声。空中盘旋回来一阵又一阵的回声,好像是她自己回答了自己。
他们静静地站在桥边。
遥远的天边,竟然慢慢地飞过了十几只鸟。在一点迷蒙的雪色里,一群灰色的候鸟平缓地从他们眼前飞过,像一幕灰白色的老电影。那一瞬间,两个人内心都只觉得震惊,又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好像是过去了很多年,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许诺,你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吗?”
许诺点点头,她记得。“我说过的,我的记性一直都很好。季少一,对吗?”
季书懿很温柔地看着她,“你知道为什么我母亲会给我取名这个名字吗?”
在这个曾属于他们俩共同的避难所,季书懿这才告诉了许诺他最全的过往。
他自小是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生活在最普通的小房子里。他从上幼儿园便知道,自己是没有父亲的。附近的小孩,都会指着他,笑话他,欺负他。小小的他只会捂着耳朵,不去听不去看。后来他渐渐地把自己封闭起来,像是罩进了一个玻璃罩子里,看得见听不见。只有在深夜的时候,想到那些戏笑声,他依然会觉得难过。
每一次的家长会,都是他的受难日。他变得敏感、破碎、胆小,畏惧,不敢去争,不敢去抢,也不敢上进,不敢努力。直到遇到十五岁的谈诺,他才从最阴暗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到了阳光里。
母亲为他取名季少一,季字少一,便是李。李,是他父亲的姓氏。
他后来才知道,自己原是有父亲的。父亲在他未曾出生的时候便去了美国,母亲心甘情愿地从他的事业王国中退了出来。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新的妻子,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孩子留在国内。直到母亲去世,他才被他的父亲接了回去。
“你知道的,我的真名,叫李晏初。那是我父亲原本给他自己孩子取的名字。”只不过,他在美国的那位妻子,并未能为他生育一个孩子,所以才轮到他来叫这个名字。
“很讽刺对吧?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不喜欢那个名字,但母亲给我取的名字,带着对我父亲惦念的名字,我也不再想再用。索性全部都换了。”
许诺听到这些,想到当年那个在桥上痛苦到想要轻生的少年,像是在那个记忆中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们都是在那样的痛苦中渐渐爬起来的人。
她抚摸着他的脸庞,现在的他成长得很好,眼光清亮,心中洁净,有勇气,有能力。
“你妈妈如果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为你骄傲的。而且,像你说的,你有两个名字,我也有。你有一个过去,我也有一个过去。我们俩,是很相配的。”
许诺竟是直接将他父亲给他取的名字忽略了。
他嘴角浮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谈诺,许诺……我觉得还是现在这个名字好一点。许诺,像是许诺一生的意思,很郑重,很有意义,我很喜欢。”
许诺也笑了,“那我也觉得你现在的名字好一点。我不喜欢你父亲给你取的那个名字,因为你自己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以前的名字,虽然是你母亲给你取的,但总是带着一种对你父亲的执念。我觉得现在这个名字就很好。季书懿,像是个翩翩公子,温文尔雅的样子,我很喜欢。”
说完这些,两人相视笑了。
从西林桥下来,已经是日暮了。不远处便是宜安三中,许诺和季书懿当年读高中的地方。
“要不要进去看看?”季书懿问她。
许诺很诧异,这会儿已经是正月了,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就连保安室都不常见有人在。学校里要怎么进得去?
季书懿却很神通广大地带她找到了学校后门处一个破败的矮墙,那里还有一个可以进出的小小窄门。这么多年过去,学校多次修缮,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处,也是很神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