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觉得尴尬,或者觉得有负担,你不会造成对我任何的负面影响,反而我会因为你感觉到快乐。所以希望你也是快乐的。这才是我做这些事情的初衷。”
许诺被他一下子说中,有点心虚起来,“我没有负担啊,我很快乐,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她状似毫无压力,用一种很轻松的语调说出来这些话,分明就是在佯装。季书懿不再说什么,笑着继续吃早餐。
这好像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俩一起吃的早餐。
她突然想到昨天晚上他说的,他就是季少一,那个曾经很喜欢跟在她身后的小跟班。
“对了,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许诺真的太好奇了。她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大学遇见林蓝之前,几乎没有和其他人有很亲密的关系。而且,许诺一直有意识地抹去自己过去的存在痕迹。这人海茫茫的,十年中,就算是相熟的两个人都可能早已经走散了。他们两个中间再没有一点交集的人,要怎样才可以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对方呢?
“的确,人海茫茫,想要找一个十年前认识的人,仅凭一个名字是很困难的事。但如果你真的铁了心想要找到一个人,还是可以找得到的。”
那大概,是一种信仰。信仰不会让人走散。
季书懿刚到美国的时候,一个人面对陌生的爸爸,还有更加陌生的继母,生活几乎是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他甚至都不能清楚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他被更改了姓名,成了李晏初。他记得的是,许诺跟他说过的那句话,想要不被人看轻你,你就要拼命站到高处去。他在一群美国人的环境中,拼了命地往上走,拼了命地证明自己不是孬种。对他来说,许诺的那句话,就像是一道泛着光的圣经。
后来,有人找到他,请他拍广告。他开始有了点小的名气,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脱离那个他并不喜欢的家庭。他拍了第一部电影,第二部,第三部,那样一点一点走到了万众瞩目的地方去。他一直在想,这样子谈诺是不是就会看到他。可是他只是孤单地站在那个高处。他不知道他始终等待的谈诺,又在何处。
再后来,很巧合的,连珊给他推荐了一本书。他原是根本不屑于看这种小说,但他在看到序言的瞬间,心中却是砰然一下子炸开了花。
《华殿深宇》的序言里,便有谈诺当初对他说的那句话,那句让他心心念念的那句话。“站到高处,站到高处,那样你才不会被世界选择,你才可以选择选择这个世界。”
白芜就是靠着这句话,一次次从绝境中爬起来,最后站在最高的地方。
这句话,似乎也成了他和许诺之间的某种暗号,像是一个通关密码。对于曾经将要溺死的他们俩来说,这都是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再也没有人,会有像他们那一样的心境,来说这同样的一句话。就在那一秒,他便确定了,这就是谈诺。
许诺再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他说起“谈诺”这个名字,感觉恍如隔世。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人喊过她这个名字。
许惜过世之后没多久,她就被带去改回来了许这个姓氏。原本一开始跟着外婆姓谈,也是因为当时的政策严苛,一家只允许生一个孩子。她的爸爸许树青身份也比较特殊,是当地政府人员,所以在落实政策时犹为严格。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因为姐姐生来就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他们才生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她。她是许家不能见光的孩子,从小养在乡下外婆家,跟着外婆姓谈。
季书懿讲起来那些陈年的旧事,瞬间将许诺带回到当时的情境里。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在深夜难眠的时候,都会在白纸上写满许惜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写下许字。她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堂堂正正说自己是许诺,而只能是谈诺。
后来她重新做回了许诺,知道了父母当时的无奈,也尝试慢慢淡忘了那些过往,许惜却永久地不在了。她感觉自己似乎从一出生就是背负着许惜的命运活着,像是被诅咒了一般。
一直以来,她都并没有真正地开心过,心底总有一种隐隐的压抑。所以在那时候,那座小小的西林桥,不只是季书懿的避难所,也是她的。
桥下便是一弯流动的河水,她站在桥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水面映着山的颜色,碧绿且沉静。好几次她都有想要纵深跳下水的冲动,却只是朝着远山大声地喊了一句。只需一句就够了,能将她封闭的世界打破,她只需要那一点点口子,透过来一点点光亮给她就够了。
她是那样仰望着一点光活着的人,没有想到季书懿也是和她一样的人。
昨晚听到季书懿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她心里瞬间像是有一道墙壁坍塌下来,被他一锤子过来砸烂了。
是啊,他们俩,不都是被养在鱼缸里的金鱼吗?都在拼命地往外游,只想要跳进那原本自己应该属于的世界里去。
幸好,现在,他们重新遇见,重新换了个名字相遇,各自都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另外的世界。
“你看,你有一个过去,我也有。你有另一个名字,我也有。我们两个,很相配的。”
季书懿笑着对她说。
她也笑了。
他真的很执着于证明他们俩属于同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