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XER……?”
安室透复述了一遍刚才黑田管理官提到的名称。
“嗯,大家都是这么称呼那群人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接着说:“按你的描述,那个与小仓结岁和东城将弥有关的,可以抹掉犯罪记录的组织,我想就是他们了吧。不……也许小仓结岁从一开始就是FIXER的人。银座最传奇的女公关,表面上与政治界毫无干系,实际却轻易地就能接触到各类政界人物,收集情报甚至暗中操控,现在想来确实很符合FIXER的特征。”
“他们到底是一群怎样的人?”
“据我所知,FIXER的首领是大冈前首相的姐姐,大冈筱悬。”
“什……?”
“那位大人我也只是见过一面......”
黑田回想起很多年前与大冈筱悬见面时的情形。
那时他和同组的搭档们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终于搜集整理好东京都知事屡次不正行使权力的证据。他作为组代表把文件提交给干事长申请逮捕令。
当他走进干事长的办公室时,干事长却早已知晓了他的来意,没等他开始汇报,就直接对他说:“关于都知事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因为涉及到上位官员,为了避免引起公众不满,让有心人士趁机带节奏制造不当舆论,接下来这个案子将交由相关人士负责。你们可以不用管了,当然该记的功劳还是不会少的......”
就是低调处理的意思吗?他忍不住打断了上司:“但是干事长,都民有权利知道真相!”
“真相和稳定,干事长认为哪一个更重要呢?”这时一个沉稳的女声从他背后响起。
他才注意到办公室待客区的沙发上有一位穿着淡雅和服的妇人。她优雅地放下手上的茶杯,起身越过他走到干事长的办公桌前,俯身看向干事长接着说:“干事长的话,一定会认为稳定更重要吧?因为我国的公安本就是以维持国家安全稳定为首要目的的组织,对吧?”
那就是大冈筱悬。
她的声音不大,也没有用特别强烈的语气,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但他马上就听明白了。她不是真的在向干事长提问,甚至不是在征求干事长的意见,她是来通知他们关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的,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商量的余地。
不久后那位都知事就以患病需休养为由辞职下台了。
那段时间一直流传着大冈首相和那位都知事不和的传言。他们对于都知事的调查都是秘密进行的。而那位和服妇人,首相的姐姐却像是早就知道甚至一直很清楚调查进度一样。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说起来,最开始他们是因为什么事开始调查都知事的来着?
难道......是她为了让都知事下台,故意引导他们调查的吗?等他们调查完一切,她再像是收割成熟的果实一样出现.....居然可以像那样操控公安吗......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脊背发凉呢。在这个国家里就是存在着那样一群蛰伏在暗处的人物,大家都看不到他们,但却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他们的操控引导,什么时候被谁因何种目的如何利用了都不知道。
“他们最初是作为大冈前首相的幕后内阁而成立的。”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黑田继续说:“简单来说就是很多明面上不方便进行的工作,都会由FIXER在背地里通过各种渠道运行,是跟我们零组一样的‘不存在的组织’。但是这个组织对政治界的影响极大,下至县议员选举,上至内阁成员、都知事选拔等等,都有FIXER在幕后干涉着,可以说是在暗地里操控着日本政治的这么一个团体。”
“按您说的,FIXER主要都是在干预政治运作,为什么会来插手黑衣组织的事务?”
“如果是FIXER的话,他们完全可以插手在日本国内的所有事务。”
“这……”
“他们不是明面上的组织,不存在明确的权限,所以也不受部门职能分工的影响,但实际上他们每一个都手握实权人脉极广,又都手段了得极其擅长操控人心,只要他们想,没有什么事务是他们不能插手的。不过至今为止,他们直接与公安调查中的犯罪组织接触这种事,确实从没听说过。”
“那可以抹除犯罪记录这件事也是真的吗?”
“呵呵,那件事就有点意思了。我让人调查过你提到的东城将弥,他是东都大学计算机系研一的学生,实际身份是一位顶级黑客,在Deep fake修改监控录像方面的技术可以说是世界顶尖无人能及的。据说可以修改即时监控影像,把出现在监控中的所有人都消除或者换成别人的形象。”
安室透想起那个轻易就被他和雨宫牵着鼻子走的年轻研究生,完全没看出来他有这般能耐。
“而关于你说的犯罪记录的事,据说东城在黑客技术上虽然是顶尖的,但其他方面的能力却比较欠缺。FIXER只是捏造了他犯罪的事实,类似是去便利店买东西没结账就走了之类的小事,然后又说帮他抹掉了,就这样让他以为自己有把柄在FIXER手里,要听他们的命令做事。”
“原来是这样。”对方也确实是一个会被人三言两语轻易就忽悠到的人,会被擅长操控政治的FIXER这样拿捏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怎么样?这些情报足够吗?关于FIXER这个组织,毕竟都是一直躲在暗处的人,很难发现他们的身份,甚至连‘FIXER’这个名称都不是他们自称的而是旁人安上去的,所以我能提供的情报也不是很多,只能像这样跟你说一下他们的大体特征。”
“谢谢,黑田管理官愿意帮忙就已经足够了,这些都不是我这个等级可以接触到的情报呢。”
“但是真的很奇怪呢,那群一直只盯着选举、撩拨各类官僚派阀斗争的人们,为什么会去接触黑衣组织的成员?难道黑衣组织那边也有干涉政治界的人物存在?”
一时间电话两边都沉默了,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样吧,我这边也试着调查一下,想办法跟FIXER接触确认。你那边如果可以的话,也注意一下黑衣组织那边,打听一下有没有跟政治界关系较深的人物。”
“是,管理官。”
挂断电话后,他靠在床沿揉着太阳穴。一个黑衣组织都还没调查清楚,现在又来了个FIXER……而跟这两边都有牵涉的雨宫千昭……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对你来说还是‘有用的’,对吧?”
眼前浮现的是雨宫说起这句话时写满疏离的脸,仿佛他们只是路上迎面擦肩而过的不会在对方的记忆里留下丁点印象的陌生人。
然后又想起那天在米花大学时,她温顺地靠在他怀里时的样子,就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他记得当她向他靠近时,打在身上的阳光和周围的风都在慢慢变得柔软。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走向那面贴满雨宫的情报的墙壁。
都已经费尽心思调查到这一步了,对她的事却好像还是一无所知一样。
他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满是挫败,有一种又回到了原点了的感觉。
“呜呜……”这时哈啰跑到他的身边,用湿润的鼻子蹭着他的脚踝。
“哈哈~你是在叫我别气馁吗?”他坐下来抱起了这条白色小狗。
他盯着那张风见拍的雨宫的照片。
雨宫千昭,20岁,米花大学英语系大二学生,从小学开始辗转转学多次,黑衣组织里的Calvados,有自主选择目标的权利,独自作业,与其他成员几乎零交流,可以确定她不是组织干部之类的有手下或能参与决策管理的人物。但似乎跟朗姆和贝尔摩德都有过接触?从小有一位金发女人教她制造各种巧合杀人的手法。而这位金发女人大约在三年前离开了她。除了会布置各种陷阱制造巧合以外还十分擅长忽悠,演技不错,大概率学过射击。
对了,Calvados有自主选择目标的权利,难道这次之所以选了小仓结岁,是因为知道她是FIXER?是雨宫自己主动去跟FIXER接触的?为了什么呢?
而那位小仓结岁如果真的FIXER的成员,那她进入组织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调查组织里是否有与政治界有牵连的人物吗?那么她三年前失踪,是因为已经得到她想要的情报了?
还有就是雨宫跟BOSS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本来是打算呆在她身边先观察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但是她跟贝尔摩德不同,从没提起过那位BOSS,看上去她跟BOSS的关系没有贝尔摩德那样亲密。但是BOSS却又赋予她这个新人自主选择目标的权利.....
找个合适的时机试探一下?.
想着把哈啰放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呜?”哈啰不解地抬头他。
他说:“好吧,其实也不是一无所知。谢谢你哈啰,我整理好心情了。”
他重新坐回到电脑前,盯着屏幕里那三个女人的合照。他回来后就把照片扫描进电脑。三人的脸都被烟烫穿了看不到长相,从身形上可以判断坐在钢琴旁的应该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在一旁亲密地站着的两人穿着较为成熟,估计是有三十岁以上。
为什么小仓要特地留下这张照片?雨宫又从里面看出了什么?
他放大了照片移动着鼠标一点一点仔细地检查着。那时雨宫就是用肉眼盯着它看的,所以如果上面有什么信息,应该也是用肉眼就能看出来的,不是需要用到荧光灯之类的特殊工具。
这三个人的长相是看不到了,雨宫是从身形上认出了她们吗?
这个钢琴上有什么吗?琴键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符号?好像没有呢?那么是这三人的衣着打扮有什么特别意味吗?
他开始搜索三人穿的衣服的信息,终于发现了一点异常。
两个三十岁以上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很容易就能找到,那是十几年前比较流行的款式。但是那个十岁女孩身上的衣服却是今年的新款童装。
这张照片看着就像是十几年前拍的,却出现了今年的新款童装。雨宫是发现了这点了吗?
难道是……合成照片?
他开始用不同的软件扫描检查这张照片,却没发现合成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照片有损坏的原因。
算了,还是让专业的人来检查吧。他把照片发给了IT组的同事,让他们加急鉴定这张是否合成照片。
后来的两天他也尝试过去找拍这张照片的钢琴房,但因为墙面装饰、地板等都是很常见的款式,而且又是十几年前拍的,那地方说不定已经改头换面了,他没能找到一点情报,只能一直催着IT组。而平时效率很高的IT组,这次却只是一直回复他“还在鉴定中”。
一方面他也在注意着雨宫的动向,这两天她都没采取什么特别的行动,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两点一线的。
第三天他终于接到了IT组的联络:“抱歉降谷先生,花了比往常更长的时间……是因为这张照片合成得实在精巧,常用的软件根本发现不了合成的痕迹。我们是加班加点专门写了特别的应对程序才把它还原出来的。现在给您传过去,请过目。”
他想起黑田管理官提到的顶尖黑客东城将弥。小仓身边有那种顶尖黑客,可能也有擅长做合成照片的人在吧。
他打开邮箱,看到了那张IT组还原的照片。
果然那个十岁女孩身上穿的是别的衣服,是一条印花裙子。于是他又搜索了一下那条印花裙子的信息,是十几年前的旧款,算是跟另外两个女人的打扮对上了。
但是这条旧款印花裙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嗯?
他注意到还原出来的照片上比合成后的照片多了一个日历,就挂在钢琴旁的墙面上,日期是11月20号。
所以这张照片被修改的地方有两处:隐去了这个日历,将女孩的裙子换成新款。
如果这就是小仓要传递的信息……
那雨宫用肉眼又怎么看得出被修改的地方呢?
除非......除非雨宫手上也有这张照片原件?根据东城将弥的描述,小仓对Calvados非常了解。但是再怎么了解,也很难确定雨宫手上有这张照片原件吧.....
对了,也许这张照片对雨宫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所以小仓笃定雨宫会一直保存着这张照片。
IT组无法复原被烟头烫穿的部分,所以那三个女人的长相他还是看不到。
所以她们之中大概有对雨宫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他笑了一下。
虽然还不清楚她们是什么人,但起码又离雨宫近了一步了。
他尝试搜索了一下现在有售那条旧款印花裙子的店。没想到还真有,就在这个米花町的其中一家Burberry。
11月20号……米花町的Burberry门店……
等等,不就是今天吗?这就是小仓结岁要传递给雨宫的信息?
他马上扯掉围裙,摆出平时请假时的抱歉表情对阿梓小姐说:“抱歉阿梓小姐,我临时有点急事要提前下班……”
“啊?又来?”阿梓小姐挑起眉一脸不满。
“嗯嗯,真的很抱歉!这次真的很紧急……”他也没等阿梓小姐答应,继续自顾自地收拾着向店门口走去。
“真是的!该不会又是女朋友的事吧?”阿梓小姐叉着腰问。
他愣了一下,说:“嗯,是啊……现在不马上赶过去的话说不定以后都……”
此时他想到的是之前看到的关于小仓结岁的情报:被派去跟一个外部组织接触,那之后就失去了踪影,甚至没人看到她从Day moon离开。
如果当时与小仓接触的外部组织是FIXER的话……或者,如果小仓结岁就是FIXER的话,那么现在正在被FIXER拉拢的雨宫说不定也会……
不要啊……
他已经顾不上应付阿梓小姐了,也没能掩饰脸上焦急的神情,就这样心急火燎地跑向路边拦下一辆的士,朝那家Burberry门店出发。
可恶!今天没有开车过来实在是太失策了!
他拿出手机想打给风见,却又想起风见还在英和高校那一带调查那个金发女人,一时半会是赶不过来了。
“可恶!”他忍不住脱口而出,翻着通信录,终于找到了在雨宫家附近执行着其他任务的其中一个下属,他说:“木下,你现在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去这个地点,调查一下屋主人的去向,立刻马上!记得要小心行事,绝对不能让屋主人察觉到!”木下虽然感到很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他马上把雨宫家的地址发了过去。
五分钟后木下就回了电话:“降谷先生,您让我调查的屋主人今天早些时候出门去了。我向附近散步的人打听过,说是大概一小时前离开的,好像穿得很正式跟平常不一样的衣服。”
一小时前吗?他估算了一下从雨宫家到那个Burberry门店所需的时间,不论再怎么磨叽,也花不了一个小时啊!
他抬眼看了一下前方,似乎开始塞车了。
可恶!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直接付了钱下车跑过去。
不要……不行啊……好不容易才……
虽然已是11月末,但下午的阳光还是十分灼热,让人心情分外烦躁。他气喘吁吁地站在Burberry门店的对面马路,已经顾不上刚才狂奔过来时有没有撞到路人了。
“......医生?医生?”
不知为何脑海里想起了小时候的记忆。他又一次打架受伤了,跑到那个熟悉的诊所门前,本以为又可以见到想见的人了,本以为医生又会一边训斥一边温柔地帮他包扎,结果.....
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透过落地玻璃观察着那家店,里面的店员或在整理着衣服,或在三两凑在一起闲聊。要说有什么异常,没有客人在里面不知道算不算。那种奢侈品店,一天中有些时间段完全没有客人光顾算是异常吗?
雨宫她......也会毫无预兆地消失不见吗?
脑海里突然被关于雨宫的记忆填满,有星光在她的长发间跳跃的那个夜晚,两人一起走过的那段夕阳下的河堤,底下有对向列车呼啸而过的那条桥。
她会消失不见吗?
他再次想起了那一天,幼小的他带着满身的伤在紧闭着的诊所大门前一遍一遍地喊着:
“医生!”
“宫野医生!”
那些记忆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交错重现,他感到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向下沉。在自己29年的生涯里失望的次数也不算少,他一直以为自己有每次失望都能重新振作起来的能力。只是这一次他突然不那么肯定了。
如果,如果雨宫真的消失了,那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
他握了一下双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去确认命运选择的结果一样迈步走向那家Burberry门店。
“欢迎光临!”店员热情地对他打招呼。
他点头回应了一下,仔细扫视着店内,慢步绕了一圈。雨宫并不在这里,店里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那个试衣间。
“客人是想买什么衣服呢?”店员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响起,看来是一直注意着他。这里也没有其他客人,店员会注意着他也不奇怪......
“这边都是女装呢,是要买给您的夫人?母亲?还是......?”店员继续问。
他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对他露出得体笑容的服装店员,从妆容打扮到语气神态都无可挑剔,跟一般的服装店店员没什么两样。
“我是来找我女朋友的,她跟我说她在这个店里等我,但......”他看了一下周围,接着说:“我没看到她人。请问方便让我去试衣间看看吗?”说着径直往试衣间走去。
“呃.....抱歉呢,这边的试衣间是女士专用的,所以......”店员拦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