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交给那位大人了,波本一定必死无疑,都不需要她动手了呢。
明明离预想的答案越来越近了,她心里却完全没有期待或者喜悦,反而是被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填满。
“那个人非常狡猾啊。不知不觉间就被他占据了一切。视线也好,心也好,一切的一切。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都被他占据了。”
此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她对毛利兰说过的谎话。
“啪”
她烦躁地合上了笔记本。
不,不对。那就是谎话。
那只能是谎话。
晚上她就收到了波本发过来的他在Billions收集到的情报。
她没想到会详细到这种地步。
在那里工作的每一个人履历都被他调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兼职的送货的都不放过。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常客的资料,她们到店的频率,喜好的类型,连消费的金额都被列在上面。除了人物履历之外,另外还有一份资料是关于店里各种用品的牌子,摆放的位置,进货的渠道,更换的频率等。而第三份资料就是店里和店外附近的监控的位置。
波本才在那里工作了没几天啊?
而且是作为一个兼职的“闲杂人等”……
她觉得就算是在那里工作了几年的高级牛郎都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尽。
有了这些资料,她甚至不用去现场就可以设计出好几种意外。
这就是情报组吗?
这样可怕的人居然一直在自己身边……不知道对于她这个人,波本调查到什么地步了?
她想起波本指示风见裕也去调查一个金发女人。
千昭首先想起的是……“她”。
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真的是这样吗?
波本都已经在调查“她”了?
到了约好要去Billions的那天,千昭早早地换好了衣服,看着窗外从早上开始就下个不停的大雨,好像是要把未来一个月的雨量都在同一天全部砸向大地一样。
她接到了羽澄的电话,比预想的要快得多。
“啊啊,小姐,关于你让我帮忙调查的那个人……呃,抱歉,目前我还没找到什么实质资料,所以这次算是中间报告,不会跟你收费的。其实是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等着羽澄接着说下去。
“一般来说,即便是公安的民间协助者而不是警界人士,在公安的内部系统里也是可以找到相关履历的。但是我在系统里搜了Furuya,啊啊,几个汉字都试过了,都没找到这个人。还有就是,我看在推特上有说他叫安室透,所以我也试着搜了安室透这个名字,也是什么资料都没有呢。”
这么说来,起码能证明波本说的,曾经是相模一诚的协助者这件事是假的。
“然后呢,你不是说他有可能是公安警察风见裕也的上司或者比他职阶高的人物吗?我也特地去了一趟警察学校调查那里的资料。如果是风见的上司的话,在进入警察厅之前一定曾经在警察学校就读过。但是呢,遗憾的是我查了那段时间警察学校的学员名录,也没能找到这个叫Furuya或者叫安室透的人……”
这时她明白羽澄说的奇怪是指什么了。
“如果他真的是风见的上司,而在警察相关系统中又完全找不到他的资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的资料被人为抹除或者隐藏了。”她说。
“嗯,是的……而只有一种警察的资料,会被人抹得这么干净藏得这么深……”
潜入搜查官。
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她闭上了双眼。
“呵……”距离她的预想又近了一步。
“我会继续想办法搜集关于这个人的情报的,如果你有更详细的信息也可以提供给我。”
挂了电话后,千昭看向放在桌子上的,那个装在信号隔绝装置中的波本送给她的耳骨夹。
她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很多与波本相关的记忆。
最开始以波本的身份出现在学校天台时,给她递来的那块手帕。
那只他在雨中钻进灌木丛里找到的,被他像珍宝一样捧到她面前的小猫。
在璃宫家看到她快哭出来时,撒谎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时轻描淡写的语气。
站在天桥上时,在高速列车的轰鸣声音中,他被夜风吹起的浅金色的柔软刘海。
把她拥入怀中时那小心翼翼的力度,与那时候吹过的初秋的风。
在雨后的夕阳下突然移开视线稍微有点紧张的侧脸线条。
还有指着自己的嘴角骗她说她嘴上沾有咖啡时的样子。
明明从前最喜欢的都是他警惕起来时的神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想起的都是这些温柔的片段。
但那都是假的啊。
那都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所图。
都是因为觉得她“有用”才会这么做的。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波本真的是公安,那么自己也会是他要除掉的目标之一,一旦时机到了他一定是不会手软的。所以他们两人的结局,就是只能有一方存活。所以如果确认了他的身份的话,确实就只有把结果提交给那位大人这一个选项……
只有一个选项啊……
透过窗玻璃的反射,她看到自己皱着眉的脸。
她讨厌只有一个选项这件事。
也讨厌自己会回想起那些温柔的片段。
讨厌到想就此放弃了,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不去知道。
最后她抬头看着窗玻璃上不断汇集成一条一条的像爬虫一样蠕动着雨水细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甚至连“放弃”这个选项都没有。
暴雨在傍晚时终于停了,她做好准备出门,坐在可以看到Billions的正门的一家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旁等着。
很快,波本的RX-7准时出现在Billions附近。
她拿出那个耳骨夹,心想:是要像电影里那样,打开耳麦然后对着空气说:“我现在准备进去了。”这样吗……
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她第一次跟谁一起合作行动,这种对谁随时汇报情况的举动让她觉得十分别扭。
她一边往RX-7走去,一边犹豫着什么时候戴上这个耳骨夹比较合适。
这时她注意到有几个女生站在波本的车后方。
走近了侧耳一听:
“你们快看那个RX-7的司机!”
“哪个哪个……哦哦……”然后是一阵暧昧的笑声
“是不是很帅?是不是很帅?”
“讨厌!这一看就是在等人啦!”
“哎呀过去勾搭一下也没事吧?说不定就是等着有人去上前搭话呢……”
接着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今天的波本没有戴那个封印颜值的丑得要死的眼镜,就那样打开着车窗优雅地把手肘搭在上面等着。
他到底知不知道,到这附近来的女生都是为了找牛郎的?
她过去假装快步路过,在那群女生面前的水洼上轻轻勾腿扫了一脚,她知道这个角度的话,只有对方会被水溅到。然后又在她们快要闹起来时给了她们几张钞票。
她能看出她们身上穿的都是冒牌,这些钱够她们去换一套正品了,她们一定会收下钱走人的。
她瞄了一眼RX-7的后视镜,波本正看向这边看来。
很好,他注意到了,这样只需要戴上耳骨夹就行了,不用对着空气说话了。
“你就不怕她们会缠着你不放吗?”
她听到波本懒洋洋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
还不是因为她们想要勾搭你!明明平时都能像幽灵一样把自己隐藏起来,现在这是在干嘛?
她突然觉得他那个眼镜一点都不碍眼了甚至非常必要。
千昭微微握拳,路过RX-7时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虽然早就在波本提供的资料中看过,但实际进入到Billions时才切身体会到,这是就是一个会让人挥金如土的世界。
天花板上装饰着很多炫目的玻璃吊灯,整个店内明亮如白昼。大厅被欧式高级沙发划分成一个个区域,穿着华贵服装的人们穿行其中,空气中是香甜的鲜花与美酒混合的味道和人们愉快交谈热烈举杯的声音,长长的吧台被擦得蹭亮,每走一步都有路过的店员礼貌地对她说“欢迎光临”,他们鞠躬的角度一看就知道是被严格训练过的。
像这样环视一圈就好,现在还不能仔细观察这里,不然就会被人看出自己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
她向吧台走去,随便点了一杯鸡尾酒。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身打扮,不论放在哪个牛郎店都必定会是让老板亲自过来招待的贵客,她只需等着就行了。
果然老板娘很快就来了,热情地对她介绍着店里的牛郎。她顺着老板娘指向的不同位置,仔细打量起店里。
“啊,客人您点的酒上了。”老板娘提醒她。
她转身,看到一杯酒被放在了她的面前,但这并不是她点的金汤力。
那在炫目灯光之下的淡红的色泽,和扑鼻而来的浓重的樱桃味,即便不需要对方特地在杯沿放上一颗饱满的樱桃她也知道,这是……
Kirschwasser.
樱桃白兰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Kirschwasser?为什么要给她Kirschwasser?
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她”的金发就像突然在她面前飘过那样,甚至能依稀感到她的发尾扫过自己的鼻梁。
为什么会知道Kirschwasser……
“小昭!”“小昭!”那热烈亲昵地呼唤着她的声音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响起。
“她想见你,Calvados.”
她想起波本的话,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心脏在剧烈跳动着,似是警钟一样提醒着她危险将近。
强烈的不安让她颤抖起来。
不论推给她这杯酒的人是谁,对方一定知道她是Calvados,一定知道Kirschwasser是她的……
“是谁给我端上这杯酒的?到底是谁?”
明知道这样会暴露自己的不冷静,但她还是无法自控地叫喊着。
在吧台里忙活着的几个调酒师都面面相觑,看他们的神情,似乎都不知道是谁推给她这杯酒。
为什么呢?Kirschwasser都已经死了三年了,为什么时至今日还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
“雨宫!快到后门这边来!”
就在她的眼泪快要溢出来时,耳麦中响起的波本的声音让她镇定了下来。
总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小仓结岁!
小仓这样煞费苦心地把她引到这里来,还给她看这杯酒,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按波本提供的资料找到后门,果然看到一个调酒师穿着的人正开门出去。
一追出门就看到那个调酒师钻进了一辆保时捷中,而波本的车已经在那候着了。她想都没想就坐上了RX-7的副驾。
就在她的脑子还处在一片混乱的状态时,突然被眼前强烈的光照得不得不挡住视线,巨大的汽车喇叭声就贴着她的耳边响起。这时她才意识到,这辆RX-7正在高速路上逆行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她失声尖叫起来。
眼前的每一辆车似乎都近得像是快要撞上一样,车灯晃得她眼睛发疼。
而驾驶着这辆RX-7的波本,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把她的身体掰直,还担心她会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所伤。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度的惊慌,从看到那杯Kirschwasser时就一直憋着的眼泪就那样簌簌地流了下来。
但是她知道波本说得对,得追上那辆保时捷,只有追上他,才有可能找得到小仓,才有可能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双手用力捂住嘴,把嘴边的尖叫都咽了回去。
看着面前惊险的景象,她心里想着:不,不行。光是追着太被动了。要把主导权抢过来,不能只是这样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开车的是人不是机器,只要是人,那么他的行动就是可以被预测的,特别是在应急的时候。” Kirschwasser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中。
她记得上车时看到后座放着一个笔记本,就伸手去够那个笔记本,然后打开手机导航。
不能光是追着他走,绝对不能,要把他拦截下来,只有这样,才能把主导权捏在手里。
她开着两个屏幕一边看着实时路况一边看着交通线路图快速计算着,终于找出了一条能把对方逼到这辆RX-7面前的路线。
波本的车技也没有让她失望,RX-7成功拦截了保时捷,只是做得有点过火了,保时捷差点被撞下了山。
眼看那调酒师即将要连人带车掉下山崖,千昭也顾不上车没刹稳,赶紧开门冲了上去。
调酒师在保时捷翻下山崖的最后一刻爬出了车门,千昭不假思索地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手。
“啊……!”她惊呼了一声。
因为两人体重悬殊,而且她还穿着高跟鞋没能站稳,千昭反而是被他拖着半个身子探出了已经摇摇欲坠的栏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紧了她,耳畔响起波本咬牙用力的声音。
波本就这样把她连着调酒师一起拖到栏杆以内。她能感到自己双脚一时离地,然后又被他稳稳地放到他身后的地面上。
因为刚才的情况过于惊险,她的双腿在不住地发抖,伸手抓着波本的手臂才能勉强站稳,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不时从脸颊上滑落。她大口地喘着气,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同样在大口喘着气的还有被她甩在路面上的那个调酒师。
他也正在努力地从刚才死里逃生的一幕中恢复过来,躺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波本抽出枪指着调酒师,咔嚓的一声打开了保险栓,说:“对你的救命恩人就没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哈……哈哈哈!”对方笑了几声,依然是在喘着气,慢慢手肘撑地稍微坐起身子,盯着站在波本身后的千昭,笑着说:“果然和小仓大人说的那样,是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