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大部分时候苏橙都坐在轮椅上。
但此刻她站了起来。
数九寒冬的天气,她不合时宜地穿了一身白纱裙,右手手臂上的黑纱带便愈加醒目。
而她怀里抱着的黑白照上的男人面容温和慈祥。
可男人笑得再慈祥,这也是遗照啊。
李阿姨顿时觉得屋里灯光都跟着幽暗了几分,背脊上更是森森发凉。
她活了这么一把岁数了,还第一次见这诡异的阵仗。
“苏橙,你到底想做什么!”路知晏捏紧了拳。
照片上的男人他很熟悉,是苏橙过世的父亲苏志鑫。这时候,她将苏志鑫的遗像拿出来,想针对谁,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苏橙死死盯着季南音,略带无辜地说:“今天是我爸爸生日,我是想给他过个生日,不可以吗。”
路知晏被噎住。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可以。”季南音却笑着说。
路知晏蹙眉,想让季南音不要插手这事,他来解决,可季南音已经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面对这诡异的一幕,季南音反而是最淡定那个。
她面不改色地望着苏橙和她手中的遗照,“既然是生日,是该好好给伯父庆祝一下。”
平日里,李阿姨都和苏橙同桌吃饭。
苏橙这人没架子,气质也柔弱惹人怜爱,偶尔脾气乖戾,在她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谁有个头痛脑热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脾气,更何况苏橙眼下的状况呢。
但是今天李阿姨怎么也不肯和他们同桌而食,推说想起有东西还没买,赶紧出了屋。
李阿姨这个局外人离开后,屋里气氛更加凝重诡异。
苏橙仿若未觉,她抱着遗像一步步走到了餐桌前落座,哪怕坐下了,遗像被她抱在怀里,始终没有撒手。
她微微仰头,朝着还站着的两人:“站着干什么,都是老熟人了,坐啊。”
路知晏准备去坐苏橙正对面,面对她,也面对那张遗像,可季南音却拦住了他,自己坐了下去。
路知晏只能紧挨着季南音,坐在了她旁边。
见状,苏橙像是满意了,她看向季南音,眸中竟然还掺着一点笑意:“季总,还记得你上次见我爸爸的场景吗。”
“记得。”季南音回。
“真好,我还怕你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我爸爸这种小角色了呢。”苏橙低头看向怀中遗照,“我爸爸到死的时候,还惦记着你呢,毕竟你给了他那么大的恩惠。”
苏橙故意用了“恩惠”这个略带讽刺的词。
季南音看似不动声色,心里也掀起了涟漪。
四年前,她和苏志鑫见面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因为一场“合作”,那个西装革履手下有百来号员工的中年男人跟在她身后,略显讨好和拘谨。
“季总,你们盛茂集团能和我们合作,真是我们公司天大的荣幸,我们公司小,有很多不足之处,以后麻烦你多提点。”
就是这么一个“恩惠”,断送了苏志鑫的一切。
他将所有的资金都投入了和盛茂合作的项目里,他踌躇满志等着大干一番,没想到后续盛茂那边却以他们资质不达标,又取消了和他们的合作。
公司资金链断链,还欠着外债,倾塌时如山倒,压垮了苏志鑫,他也想讨个公道,但是对上盛茂那样的庞然大物,犹如蚍蜉撼树。
同盛茂这种大集团相比,苏家不算大富大贵之家,但一家人也过得光鲜无忧。遭此变故,从此苏志鑫一蹶不振,开始沉迷赌博之中,想要靠此东山再起,于是他越赌越大,但赌场那地方从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玩家从来是输家,哪怕短暂获利,也会以十倍百倍抖落出去。
后来,苏志鑫的窟窿越来越大,填不上债务,选择了上吊自杀。
而苏橙受到刺激,也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这些,季南音都知道。
这些,也都是她也一手造成的。
灯光下,苏橙笑意消失了,往事在她眼里镀上了不见底的恨意。
她一字一句地诘问:“季总,你知道吗,自从我爸爸死后,我就没怎么睡过好觉,一闭上眼就能想起他躺在太平间的样子,你知道人死了是什么样子吗,特别凉,比北城的冬天还冷。”
季南音沉默了片刻,平静得还是谈判:“苏小姐,那你想要怎么样?或者说,你怎么才愿意了结我们的恩怨。”
这段时间,无论苏橙怎么折腾,季南音都没这么问过,但此刻她还是问了,因为她意识到之前那些所谓的恕罪方式,根本毫无用处。
还不如干脆一点,用她擅长的方式。
闻言,苏橙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扭曲。
太熟悉了。
当初季南音找到她,让她离开路知晏时,也是差不多的语气,她好像从来没将那些不如她的人当成人在看。
用权势和地位明目张胆地压榨他人,并明码标价,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苏橙好恨!
恨自己当时的天真,觉得季南音就是在吓唬她,根本没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甚至想起路知晏那么喜欢她,她就忍不住嫉妒。于是继续把她和路知晏是情侣的戏码演了下去,甚至对着季南音说出了他们相爱,不论季南音给多少钱,她都不会离开路知晏的话来挑衅。
那时,她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甚至觉得觉得自己帅爆了,如今回想,才觉得自己实在是蠢透了。
但是比起恨自己的天真,她更恨季南音的毒辣。
“偿命。”她咬牙吐出两个字。
季南音:“可以。”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扔到了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小姐,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看着突然出现的刀,苏橙和路知晏都愣住了。
苏橙手抖了一下,在季南音逼视的目光下,她缓缓抬手,准备去拿桌上的刀。还没碰到,路知晏已经率先抢过那把刀。
看着空了的桌面,苏橙眼皮猛地颤了颤,竟是松了口气。
季南音注意到了她的小表情,还想说什么,路知晏已经怒不可遏地冲她吼,“季南音,你是不是疯了。”
他觉得季南音就是疯了。
她好像真的没把自己的命当命来看。
季南音似乎还嫌他不够害怕恐惧,竟然说:“没有,我真心的。”
路知晏简直要被季南音那句话气死,一字一顿叫她名字。
季南音反应过来,又找补道:“不过我很惜命,如果苏小姐想报仇,自己动手。”
这句话并没有让路知晏的火气消停,他恨不得就直接封住季南音的嘴,将她从这个房间扔出去。但是他也知道当务之急不是和季南音计较的时候,瞪了她一眼后,又看向苏橙。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苏橙,你也适可而止,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但是你这样一味的发泄怒气这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肯定还有更好的补偿方式,只要你提我都可以答应。”
看路知晏那么护着季南音,苏橙嫉恨地望看向季南音,她始终想不通,季南音这样的女人哪里吸引到了路知晏。
“是吗,都可以答应,”苏橙讥诮地问,“那我要你离开路知晏,你答应吗。”
季南音调查过她,她何曾没调查过季南音,知道她这人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但是对路知晏却特别执着。
不然当初也不可能为了他,来威胁自己。
她终于抓住了这个冷血歹毒女人的弱点,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哪怕被利用的路知晏是她曾经爱过的人,但是同报复这件事相比,那点感情便显得微不足道。
“苏橙,你知道不可能的。”季南音没有回答,倒是路知晏沉声说。
“什么都舍不得什么都不愿意,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恕罪。”苏橙讥讽,“不过都是虚情假意自私自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