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乌都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但是沙沙的舌头居然这么长?他比了比自己的手指,觉得好像比他的手指还长。
所以吃人吗?
可沙沙看起来似乎对他不感兴趣。
张乌压不住心里的散漫想法,不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其实流着他身上这种血的人基本都会被非人的东西讨厌。
如果周边有排泄物,可能他还能分析一下沙沙偏向的食物,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张乌看不到进食的痕迹。也许是被周围的那些藤蔓解决了?
想着这件不重要的事,张乌便不觉自己已经分神,他过分投入到莫名其妙的思考之中,还停下了自我检查的动作。
张乌有些累了。
思维不知不觉迷离,他的眼神也失去神采,在一次合拢眼皮后,张乌的意识变得浑噩无知。
担忧与迷茫都被尽数抛去,他迷迷糊糊起身,如坠梦中。张乌抬脚迈步,径直往深处走去。
在最里面的角落中,古怪的苦涩气味越发浓郁,潮热的感觉几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张乌一有了动作,张虺也翻身坐起来。
他终于闭上了干涩难受的眼睛,额上却暴起一片痛苦的青筋,又是握拳猛击颅顶,再睁开眼睛时,张虺浑浊的目光死死锁定缓步离去的张乌。
不需要思考,他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冲了过去。
张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需要即刻阻止。他要把那副面具重新回归原位,藏住从中露出来的浅色眼睛。
不能去看——会发生糟糕的事情。张虺只记得这点了,而如何糟糕,又是怎样的糟糕情况,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得到一片空白。
他固执地用手掌蒙住面具上的孔洞,心惊肉跳的反应仍然残留在躯体上,恼人的热度灼烧着意识,每一次醒来的时候都是这样,张虺已经习惯了,他的呼吸却还是压得非常轻,仿佛毫无影响,就不会被捕捉住任何一个弱点。
他的血液通过孔洞流入面具之中,面具后睁开的眼睛也会受到刺激,不得不闭上。面具染上鲜红,白色的头发自然也变得一塌糊涂。
张虺看着他又开始伸手摸脸,但有面具阻挡,眼睛上的难受怎么也处理不了,终于发出了嘶嘶嘶的可怜声音。
藤蔓摩挲着沙沙的声响从他们头顶探下,像是一条条蛇,又或者某种意志的延伸。
张虺这种情况,当然是被它们忽视了。
至于张乌,他不该再来这里。
但沙沙不一样。沙沙,这是族长给他取的名字,原本只是一句笑言。
到了这种境地后,所有人都只能发出沙沙的声音。另外一种供他们交流的暗语即便有些帮助,也不能滥用在这个紧要关头。
最初的时候沙沙不是这幅样子,他倒悬在洞顶的藤蔓中,白发拖得很长,垂落到地面上,他的腰腹、腿脚都被缠住,几乎与那些藤蔓样的生物黏连在一起,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把他当成了一朵花的蕊,极具诱惑与欺骗性,但不得靠近。
苦涩的芬芳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吸引狂蜂浪蝶。于是洞中出没的蛇群不得深眠,狂乱交/媾,异样的藤蔓疯狂增长,活着的玉脉无限延伸,来自远方高山之下的黑泥也朝这里涌来。
仿佛一切都充满繁殖的欲望,是为了生命的本质,要永恒存留于这个世界。
在歇息之时,发生了一个意外。
张虺仰起头去窥探藤蔓中的秘密,这是他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但绝大部分人也是如此。若隐若现的影子倒垂在他们头顶,随着起伏的微光而缓缓移动。
他没有避开那滴从蛇信上落下的液体。
十分轻微的啪嗒一声,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从毒牙中浸出的水液打湿了面具,又从孔洞进入张虺的眼睛,与眼泪融合,随后鼻腔里满是苦涩,他的舌头尝到腥甜的味道。还有一点苦涩的香。
正是这个意外导致他的初衷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对于张虺这种人来说,其实任何事都没有目的可言,只需要听从、完成。他像是一把刀,没有分辨能力,非常好用。
他一生中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这次任务没有听话,也是第一次违背了命令。
张虺知道那滴水有问题,可情感是无法控制的,他的理智被狂乱袭来的情愫完全揉碎。犹如滔天巨浪落到身上,无法细微感知每一滴水,直接被其吞没。
张虺呆呆地在原地停留了许久,以往喜欢落在队尾、站在队伍边缘的习惯反而使得无人发现他的异常。
他的人生里面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多余的东西。
满心的爱怜也让张虺不能继续忍耐,即便他似乎不能明白这是什么。
世间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为他指明偷走沙沙的捷径,于是就该他出手了。
如何在各路围追堵截之下逃走是一件难事,张虺知道张乌还是手软了,也可能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他们没有追来,但张虺却没有生出一点后悔的心思。
他吻着沙沙的白发,心里觉得很奇怪,这种情绪居然让他能够丢掉过往的一切,什么都不考虑,只为了这么一刻的短暂快乐。
碎片化的信息塞满了张虺的脑子,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所以沙沙的手臂软软地缠上他的肩膀时他也没有反应过来,两人便一起摔向了地面。
灼热的、潮湿的感觉从张虺脖子上冒出来,那是一个致命的位置,现在破了个小洞,尖锐的牙齿抵在上面。他浑身战栗,有些发抖,嗬嗬的气音从喉管里快速冒出又压住。
张虺没有松开手,反而是更紧地抱住了沙沙,将他完全压倒在地上。
沙沙根本逃不走,他的身体无论是哪里都没有力气,只能迟缓地摆动。
细腻舌尖抚慰张虺的脖颈,软软地钻入伤口之中,撩拨肌理,又滑过内里的血肉。
张虺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沙沙不是在进食,甚至也不是在攻击他。
在玩了一会后,那条沾着血的舌头缩了回去,在沙沙的嘴角染开一抹鲜红。
直到此时,沙沙仍然闭着眼睛,张虺看见他过分卷翘的睫毛,在仰起头时格外明显。
张虺或许该做些什么,如蛇、藤蔓、玉、影子。
这里的一切事物似乎都染上了原始的本能,躁动气氛在队伍中持续很久,至今不散。
沙沙脸上的鳞片很细小,滑腻地点缀在眼下、耳根处,有些黑色,有些白色。只是稍稍好奇地碰几下,张虺就被他全身上下最有力量的细长尾巴抽打了。漆黑的尾巴、指甲,如玉般的质感,但摸起来是温暖的。
张虺很有做受气包的天赋,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自顾自将尾巴慢慢缠到小臂上,又重新将沙沙捞起来。
空落落的感觉好像消失了。
他也许该做什么。
他于是低下头去,又亲吻了沙沙白色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