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李若琴牵着他的手时的触感,柔软温暖的手指在颤抖,似乎能透过皮肉感觉到骨头的坚韧,还能摸到指头上的茧子。
草绳勒过李坏的脸颊,火辣辣的疼和痒。还有止咬器里嵌入尖牙的难受。他呜呜直叫,带着祈求的意思,却不得解脱。因为李若琴还在生气。
但所有的爱都是真的,所以直到多年以后,李坏也不愿意、不想去恨她。
他闻到了,闻到了她爱他的味道,从血里,从李若琴身上。
可李若琴却露出了非常不好看的表情,她发了火,她的愤怒还是藏在心里深处,所以并不对他发泄,流血的手轻轻地抚过李坏的面颊,然后他便会乖顺地蹭李若琴的手心,眼中只有信任。
李坏喉咙里挤出嘶嘶的声响,她的怒火便会全部消散。她看着他的目光有时便如同注视一只不懂事的嗜好血肉的野兽,很难教化,但幸好还能认人。
李若琴没有再出现的以后,又过了很久,李坏才知道她那样的神情叫做难堪。
而她难堪的缘由还是不得而知。
在喇嘛庙里时,李坏还惦记着才仁的说法,思念不得抒发,只有聊以慰藉。白玛为他鼓劲加油,因好奇心一起参与进来。
第一次成果完成后,往后的时间里还足够他们换个人再刻很多次石头。然后还有空,便去刻刻自己的指纹。才仁还是年轻的小伙子时,便是这样想的。即使知道岁月不饶人,世事易变,未经历过的他还是会觉得眼前的时光和人都是永恒,犹如高原上的星空亘古不变。
即便世事难料,他心知肚明,仍然存有侥幸的心思。白玛没有逃避的想法,实际上也容不得她逃避,当在意的事情太多了,就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命运裹挟。她既接受了,又没完全接受,她尚且还有余力,因为她是一位母亲。
才仁自然没等到李坏带着白玛的孩子回来。他知道等不到的,只是想着,也许好运会回来见他一趟。白玛不愿多说的,所有人都不多提的,才仁自然也不会多说,何况他知晓的并不比别人多。
可他还是心软了,他忍不住昏头昏脑,还是告诉了李坏:“往北去。”
谁料到才仁还能看到白玛的孩子长大的模样,他的眼睛最像白玛,只是不笑,如果能看见他笑起来,哪怕一丝浅浅的微笑,在阳光下的样子应当会更像。
或许应该说些什么,然而才仁与张起灵无话可说,甚至没有对上一眼。再像也不是离去的友人,他不是白玛生命的延续,他是她带到世间的珍宝、她心尖最柔软的一块肉。
白玛想给他世间一切好东西,给他最美好的爱,不让他受委屈、不让他尝遍酸甜苦辣。然而到了最后,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在世间劳作生活时、疲倦停歇时,受了委屈时,能够感觉到被人关心爱护。
她不清楚她的孩子是否还会来找她,但她知道,她的孩子来的时候心中肯定是一片茫然。他可能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他应当长得很好,他仍然思念他的母亲,他或许受了委屈,但一定会拥有许多人的关爱。
他走到了白玛曾经待过、生活过的地方,拂林也许陪伴在旁,然后他说出了妈妈的名字,白玛。
他会从喇嘛们的口中得知,白玛,他的母亲,她一直在等他。
她心爱的孩子会与她相处三天,这是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换来的三天。不论是对于一个母亲,还是一个孩子,这都会是一段非常难得的相处时光。
可惜越想抓住时间,它便流逝得越快。
喇嘛们准备的房间非常安静。落雪的声音传不进来,只有清晰的呼吸声。
她的呼吸声、她的气味会让他想起来小时候吧,朦胧的记忆还残留了些许,他或许隐约只能回忆起来一点点,想起来妈妈温暖温柔的拥抱,香香的柔软被褥,那是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拿着小玩具逗他,拿着红色的喜糖在他眼前晃。小胖手伸着,他发出咯咯的笑声。
他原本看不清她模糊的脸,但在今天,他终于看见了。
那张温柔的面容酣睡着。
他来了。
她的小官来了。
他茫然地抓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心跳,听着她的呼吸。
他能听见一切生机都在复苏。
他能看见一切复苏的都在衰退。
雪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