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坏冷静地思索了片刻,顿时恍然大悟。在西沙海底墓里时,张起灵曾经提起过这个名字。
张起灵参与的西沙考古队的领队就是陈文锦,她身上携带有李坏的照片,和干枯的蛇身草。她说是她的父亲给她的东西,类似于护身符。但陈文锦和她的队员们后来都失踪了,起码张起灵并不知道她的去向。
蛇身草那东西生命力很强,干枯了也不会死。烧成灰,还能从灰中发芽。而吸收了足够的水分后,它会更有用一些。但最后这点是紧急情况才行。
李坏之前认为自己或许认识陈文锦她爸,给蛇身草的行为怎么想都不是恶意,为什么把他绑过来?
但中年女人承认自己是陈文锦的时候,李坏耳边响起的却是另外一道声音。那是个阴沉沉的声音,语气有些期望的意味,又有点嘲讽,他说:“你来得太晚了。你对不起他,对不起师娘,我看得出来,你是这样想的。所以,你究竟打算去做什么,会是些逆天改命之事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李坏恍惚地想,能活过来的也不会再是人,只是个……奇怪的东西。
李坏有些回不过神,耳边顿时一阵嗡嗡作响,他放任难受的感觉蔓延,用那种感觉克制思维的散发纷飞,以免想到一个最危险的问题。
陈文锦也没再说话。等他从恍然的状态里脱离,又看向陈文锦,李坏想起来在李常乐的车里,他所见到的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他直接承认了:“我在张起灵那听说过你。他说你失踪了。”
陈文锦明显顿了一下,她点点头:“他是这样和你说的么。”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或者解释,反问的语气却很奇怪、很平淡,就好像李坏说错了,但说错了也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李坏心里有些在意,陈文锦却不直接表明,仿佛就是他想多了。
李坏问她:“所以你和李常乐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大概也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在寻找一个答案的时候,我们恰巧碰面,便相识了。”陈文锦还是语焉不详:“这些年来我们交流不多,也不算熟悉。我托他找你是为了一件事。我想你也会在意的。”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要直接上麻药把人麻了带走?李坏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可能有点不高兴,不禁语气淡淡地问:“我是人情吗?”
“你当然不是。”陈文锦神情有了些变化,明显讶异道:“过程可能令人非常不愉快,但结果一定会让你满意。重点在于你,而不是我,或者他。”
陈文锦说话挺好听的,而且似乎很有诚意。按理说李坏应该继续生气,别把人当软柿子!但实际上,他在自己的事上不是很有脾气的人,非常得过且过,而且仔细想来,虽然李常乐把他绑来了,但也没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
所以李坏没有再表现不耐的情绪,而是等待陈文锦展示她的诚意。
陈文锦早就有准备,她毫不犹豫地从厚厚的袍子里拿出一本薄书,书的封面写着三排字。她把书递给李坏,贴身放着的书还有点温度。那点体温染上的温度很快就散去,书页变得冷冰冰。
李坏本来有些犹豫,但拿到手后,他发现这东西并不是书,应该算是一本有点旧的手抄笔记。十分规整,没怎么翻动,以至于虽然旧,但也新。
手抄笔记上的三排字分别是風無痕(风无痕)、雪無香、梅。这三排字里,風無痕的字最大。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认得笔记的字迹。这是李若琴的笔迹。
李坏拿着手抄笔记,望着只有几个字的封面,却没有翻开它。
他不知道翻开这本笔记是不是一个好决定。
与李若琴生活的那段日子,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很快乐,她很严肃,但只是表情严肃,不会笑,严肃的同时性格又有点脱线,对他很好,现在李坏想起来仍然有些五味杂陈。
李若琴给他取过很多小名,像是小雪花、小白、小月牙、小太阳等等极尽一切黏腻的带“小”的称谓,一天能换五六个喊法,缺点是太随意了,有时候李若琴喊一些小猫小狗,李坏也会以为是在招呼他。
直到有一天,李若琴意识到院落里的一棵李子树给他们贡献了很多味道不错的果子,于是她和李坏就开始姓李了。
但时间总是能改变很多事,改变很多人,李坏那时不知忧,不懂愁,迟来的童年让他只觉得时光该是永恒的。然后后来的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回忆于是停在了无数个昨日,再想起来,他便会觉得难受。
李坏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他既觉得想起来的太多,又不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陈文锦也不催他,见他情绪平复,就说:“这笔记共有三册,机缘巧合之下,我拿到了其中的这本《風無痕》。而作为交换,我想让你帮忙一件事,去见见我的一位朋友。”
李坏没马上拒绝,也没立刻答应,反问道:“你看过了?你是从谁那得知我想要这本笔记?如果是李常乐,那你就被骗了。”
在看见上面的字迹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李若琴还写过这种东西。不过,也有伪造的可能性,但有这个必要吗?
陈文锦笑笑:“当然看了。里面全是一些有趣的小故事。至于是谁告诉我的,李常乐其实也不清楚这件事,我猜他是遭遇了其他意外,所以你才会是那样的状态来到格尔木。告诉我这件事的自然另有其人。”
“他不觉得你想要,他觉得你该知道。笔记里的故事其实算是一个被掩藏起来的小秘密,机密程度不高,因为这个秘密本身就拥有不错的保密效果,很少有人知道,甚至有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知道。就像人会生孩子,植物会开花结果,这个秘密也只是衍生出来的一部分,与主体相比,它似乎很无关紧要。因为不重要,所以我才能读懂它。”
她绕了一大圈子,明显就是不想说那个人是谁,李坏也没有心思撬开她的嘴巴。他满心都在想那句话,“他觉得你该知道”。他真的该去了解吗?那句话有着想推动李坏去知道的意思。
陈文锦看过来的眼神很狡黠,充满了孩童才能拥有的活力,顶着那张沧桑的人皮面具的样子很奇怪,又有点俏皮的可爱。那是一种不分年龄的魅力。
李坏很少有烦心事,但最近这种事似乎越来越多了。他不再思考手上这本笔记的相关事宜,把它放到身侧的床面上,问她:“现在是什么时间?”
陈文锦的笑容不再保持神秘,她坏坏地说:“等几天就要过年了。你再这样睡下去,我还真有点担心你醒不过来了。”
“……抱歉,我在冬天就是这样——”李坏下意识道歉,然后突然想起来了,“等等,你说要过年了?我睡了多久?”
他有些惊恐的意识到:“我还没给吴邪他们报过消息!”
陈文锦却安抚道:“不用担心。有人已经见过你了,他会把你无事的消息传出去的。”
“是谁?三省的人?或者也是那个告诉你的人?那你知道吴邪去哪了吗?”
“吴邪当然没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陈文锦摇头,面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淡了些,可她仍然没明说:“至于其他问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要问我太多,许多事情以后都会有解释。”
李坏有些怀疑她说的话的真实性,然而他又无法去证实,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那本手抄笔记让李坏犹豫,但真还回去,他其实还是不太想。
尽管陈文锦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无害,没有做出伤害人的举动,但脚上的锁链告诉李坏,不能小瞧她。他这样想着,不安地动了动腿。
陈文锦当然看出来了,她没有掩饰的心思,就直接说:“这不是怕你跑掉吗?如果没有困住你,你醒了的那一瞬间就会往外跑了。这样做,你就只能蹦,或者小碎步。再怎么跑,也跑不远。”
李坏没否认,他有些尴尬地定了定神,如果能溜掉,小碎步也没什么,只是他拿了陈文锦的东西,自然就等于和她达成交易,也不会随便跑掉了。
他想辩解几句,让陈文锦把脚上的链子取下来,但李坏捞开藏袍,又把裤脚扒高一些,就看见两只皮质的黑色脚环扣在自己脚踝上,中间吊着一条很短的银色锁链。他突然就有了坐牢的感觉。
陈文锦还在旁边说风凉话:“挺好看的。”
李坏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一个女性说要不你锁自己脚上是不是有点不礼貌。这超出他的常识范围了,憋话憋了几分钟,李坏看陈文锦也看了好几次,她还在笑。
看着看着,李坏的眼神就有些严肃起来,忍不住说:“你身体不舒服。”
陈文锦点头,仿佛没当成一回事,她轻松地回答:“已经好很多了。明天就去看看我的朋友吧。好运。”
李坏的视线扫到她身上,又往她脑袋上看,但陈文锦镇定自若,任由他打量。
李坏最终还是没有再开口。
两人交谈完毕,陷入沉默的氛围里,一旁早就点好篝火的扎西带着羊肉饼子过来了。
李坏不太想吃东西,拒绝了饼子,得到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后来到了深夜,陈文锦和扎西都离开了。他在这个帐篷里睁眼到了第二天,什么都没想。
他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发尾落到肩膀上,之前染的头发也已经有一半恢复白色,就显得鬓角旁边的那撮头发半白半黑,格外碍眼。
然而真到了第二天,陈文锦开始做奇怪的事情。她要为他上妆,甚至带来了一些藏族女人的服饰和装扮饰品。
李坏觉得没必要,即便他对扮作女性没有抗拒的心思。
陈文锦的态度却很严肃,她说:“你还需要待一段时间,忍忍就好。下午我还会带你去发廊染一下头发。白色还是太显眼了,你喜欢什么颜色?”
她一固执起来,李坏就感觉不太好拒绝了,陈文锦乘胜追击,又说:“你误会李常乐了。但如果你现在不做一些改变,当时的事情很可能还会发生。你应该知道,有些人在找你。”
李坏忍不住问:“被找到的话会发生什么?”
吴三省从来没解释过这点,只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找这个字用得太温和了,或许让你误解了什么。好运。”陈文锦叹了口气,抬起他的下巴打量他的眼睛:“你应该明白,某方面来说,你是没有人权的。也许看了《風無痕》上的那些小故事后,你会更明白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