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何失去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无非是亲情、爱情、友情。亲情是无法割舍的纽带,爱情是主动拴住的锁链,友情是拉拽下沉的锚点,完全缺失所有联系的那一刻,人的灵魂就上浮,变成轻飘飘的风,世间万物都会毫无意义。一切只余说不出、说不尽的痛苦,但至少这是长神仙一个人的痛苦,不再牵连他人。
——老师、长辈。
长神仙是这样看待他的,所以长神仙心里仍然在渴望一个联系。李坏心中涌出许多情绪,非常复杂难辨,总之,他有点不是滋味,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时候您已经离开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您还会回来?是碰巧吗?”
李坏一边整理心情,示意他看黑瞎子:“为了给人治病,我需要很多的药草,走了很多地方。”
“没错。”黑瞎子看起来与有荣焉。
长神仙也学着黑瞎子用力嚼了嚼糖,咯吱硌吱:“您的朋友也是一个好心的人,有耐心听我说这么多话。但看着不像是个让人省心的家伙。”
“他就是那样的人,喜欢折腾。”
黑瞎子莫名被批,却见长神仙瞥了他一眼,又是那种温和包容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什么秘密。他想起之前长神仙说过的话,本来还想说点插科打诨的话,但被看得有些发毛,浑身不自在。
好在长神仙还是讲往事,没往黑瞎子身上扯。长神仙将棒棒糖的小棍子放到一旁的石板上,说:“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个女孩。”
李坏没有接话,生怕触雷,怕又是一个令长神仙心碎的青涩/爱情往事。黑瞎子还算是毫无畏惧,替他接过话茬,直截了当问:“你们谈恋爱了?”
可就算是长得奇怪的长神仙,他的爱情也不是随意散发的廉价物品。就像燃烧殆尽的灰烬不能重新点起火焰。独特的身躯与奇异的能力使得他的心都要比常人敏感许多,也让长神仙很快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没有恋爱。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她是把嫁给我当做治愈的代价。我只觉得她可怜,她让我觉得难过,让我觉得痛苦。”
那一份对生命的正当渴求变得扭曲,或者说扭曲的展现在他面前,现实便是如此。那一刻,沉默了很久的长神仙似乎听到了很大很大的哭声。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歇斯底里地哭泣,狰狞丑陋地挣扎着发出悲伤的哭声。长神仙没有流泪,但是却有冰冷的液体掉进了他的心里。他的人生已经可以看到底了,但其他人不一样。
长神仙伸了伸手,长而大的手掌看起来很瘦很白,骨节凸得很明显,也很恐怖,他看着在阳光下的手,李坏觉得他如一块白色的怪异石雕。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决定用那个奇异的能力去治病。我买了很多书,学了很多知识,然后,这个世界上的痛苦就能少一些。我也越长越高。”直到从人类能接受的高度,变成人类难以接受的“长度”,长神仙渐渐不像是一个人了。他的病痛再次复苏,他在救治的同时走向死亡。
这是他能接受的死亡。长神仙学不会恨,时过境迁,贫瘠的人生里唯有痛苦、空茫。长神仙从病人身上得到报酬是欢喜,是一张张绝望悲伤变为欣喜激动的脸。
他从他们眼里看见的是期待和希冀,他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心弦的奏歌,释然的亲缘、焕发的爱情、弥坚的友谊以及重获新生的快乐。这令长神仙会感到与之相同的高兴,仿佛他也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
事情发展到这里,显然还是一个不错的趋势。但想到他们身处的这个大村庄荒凉的情况,李坏沉默了。他只有一种感觉,后续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蛇身草带来不幸的味道,充溢了三人周遭。这个空落落的村子里满是苦涩的药草香。
长神仙拥有治愈他人身体的能力,却没有治愈他人心病的能力。人心上的毛病远比身躯的苦痛可怕。而后,变故还是出现了。
长神仙再次问他:“您还想再听吗?”
李坏的回答没有变:“如果你想说。”
“说出来的感觉很好,以前从来没有人听我说这些。我是倾听他们人生的长神仙,如今我也向您说了一遍。您还想继续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