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不大,等进了三个人后,便又显得局促。武家兄弟显然先前没想到这些,面皮有些臊红,武大郎的妻子潘氏却是面色如常,行事颇有章法的安排了酒菜和桌椅,让阎娇娇坐了上首,花荣左侧,武松和武大郎右侧,扈二娘坐了下手,她自己则是端菜布汤,并不落座。
“嫂夫人坐吧。”这次倒是扈三娘先一步张口。
有些事情,没见过,便不觉得错。
见过了,便再也无法忍受。
扈三娘在家,也是见过女人不上桌的。有些场合,她们家的女人不能上桌,有些场合,即便她和母亲都上桌了,嫂嫂们却也还侍立在旁边布菜。
她原本是习惯这些的,就像是已经习惯了默许自己的命运和嫂嫂们一样,在片刻的放松之后,重新回到那个牢笼,嫁给一个男人做妻子,然后招待他的亲朋好友,去婆母面前立规矩,在所有人吃饭时站着,偶尔得男人们的一两次“赏赐”,便不用再去服侍。
从来如此,以后便也如此。
直到有一个人问她,“从来如此,便对吗?”
“若女人和男人相比,欠缺的是武力。但你天赋使然,在这方面已经强过许多男子了,那你与男人的区别在那里?”
像是旅行中无意的闲谈,但是那个人的所作所为,便像是一阵春风,无意中夹杂了几颗种子过来,洒在了心田上。
她不知道将来会开出怎样的花,但是今天,她却忽然看一个女人站在旁边为一桌人夹菜时,不舒服了起来。
尤其是这满桌的美味佳肴,都是她整治出来的。
“不必了。”潘氏看到扈三娘善意的目光,显得十分惊讶。她的人生仿佛从未被人这样看待过,所以她一时都找不到用什么言语来回绝,只是笨拙的笑笑,摇着头说道,“我习惯了这样。”
“是的。”武大郎在旁边笑嘻嘻的接了话,然后颇为自豪的说道,“我浑家之前在大户人家做过使女哩!不但菜饭整治的出色,还最是懂规矩,行事动作都与旁的人不同。”
他原本用意是炫耀的,可潘氏听了这句话,脸色却霎时变白,整个人都有些哆嗦了起来。
好在她的动作并不大,席间看着她的人并不多,因此也没有人在意。她只是站在那里,默默的用一只手握住了另外一只手,将发抖的手藏在袖子里,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想着灶上还有一盅汤,我下去看看火候。”潘氏屈膝万福了一下,然后就匆匆的走下去。
扈三娘露出了担忧的表情,但却下意识的看向了阎娇娇。
阎娇娇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与席间众人吃了一盅酒,又夹了几筷子菜,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子,“我才想起来,我今天还特意带了酒过来,就是上次花兄弟和武二郎争的那坛酒……左右今天无事,不如去取了来饮?”
花荣和武松原本是在喝酒,听到这些,两人都是激动了起来,当下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催促阎娇娇道,“嫂嫂既然带了那等美酒,咱们还喝这泔水作甚!速速取来。”
“不如我去帮你拿。”花荣都已经起身了。
“不用,你不知道放哪儿,要找个半天,不若我自己去了。”阎娇娇一把按住了花荣肩膀,然后笑着对席间众人说道,“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几人见她去意已决,便不再多言语,只是继续吃酒。阎娇娇给扈三娘使了个眼色,这才自己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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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郎家窄,楼梯也狭小,厨房只有个小窗,白天也点了一盏油灯。
阎娇娇也不心急,就提着裙子,慢慢走下来,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这才看到了灶后面的一抹小小身影。
她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轻轻的朝着那边走去。
因为今天要待客,潘氏特意换了干净的布衣,是一块没有补丁的,被洗的快要发白的红衣。头上蒙着蓝色的帕子,整个寒酸的打扮,却因为她玉一样的肌肤,显得清秀可爱了起来。
看得出来,她是很爱干净的人。厨房里每一样东西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油污,坏了的凳子被人拿木头嵌了,擦得发亮……这样爱洁的人,如今却抱着自己,蜷缩在灶台边缘,小声的啜泣,可见真的是委屈的狠了。
阎娇娇是专门来劝她的,却又不知从何劝起,所以站在旁边反而失了声音。潘氏像是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没有抬头,声音哽咽里带着些怒气的说道,“我说了多少回,不要跟人说起我当女使的事,也别提大户将我送与你的事情……你道你是想跟我好好过日子的,可你这是过日子的样子吗?你天天与人说,非得将我看做贱婢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