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鸣上前辈他们帮着扫清了这一路上的障碍,众人畅通无阻地直达高塔的顶端。
平台之上,金光闪闪的圣杯坐落正中,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色烟气。
“为什么……”他发出哀伤又失望的质问,“你还没有看清这个无药可救的现实吗?”
祈悄然扫了眼环绕在她身侧的伙伴们的表情,从她所见的情形来判断,此番他们也能听见圣杯与她的对话。
“看得再清楚不过了。”仿佛是因此获得了更充足的底气,她格外坚定地给予了自己的答复,“所以我也确定了应该要怎么做。”
“太可悲了。”圣杯渺漫的话音里淡淡地透出了一丝怜悯,“为了这个一文不值的世界,竟然选择背弃自己曾经的愿望……”
“这世界是不是‘一文不值’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真怒火中烧地打断了他。
听闻这话,圣杯竟发出了道沉闷的冷笑声——所谓的“神明”,却外露出了这般私心甚重的感情。
几乎同时,众人感到脚底传来了一番剧烈的震动声,随即他们便发现周围环绕着他们的牢房在缓速下降……不,应是他们脚下的圆形平台正在徐徐上升。
终于平台停驻在了最高点,从高处往下俯瞰,整个涉谷的街头都一览无余。
可底下的景象与先前的相比似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诡异的造物仍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繁华的都市街头,往来的人流也依旧对此视而不见。
因此他们同样不曾发觉,当认知与现实交错重叠后,自己便被囿困在了无形的囚牢中;而那些本是百般压抑着的悲观又消沉的心声,则借由早已处于牢狱中的另一个自己之口,毫无保留地传入怪盗们的耳中。
疲倦。麻木。孤独。
日复一日,不见尽头。
不如毁灭,不如……走向终结。
数以万计的颓丧的念头似浪潮一般,源源不断地向这座高塔翻涌而来,直至将整栋建筑物彻底隔绝孤立。
淡粉的天空也像是被这片静默的喧嚣所浸染般变得昏暗且阴沉。唯有一轮硕大的钩月悬停于夜空,冰冷的月辉为圣杯本体镀上一层霜色的银白。
很像是在她的梦中出现过的那副场景。
“看清楚了吗,这才是民众真正的渴望。”忽然,圣杯讥诮的声音隆隆地自他们上方传来,亦是把祈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到了现实。
“没有人需要你们的‘拯救’,这个世界也不存在被‘救赎’的价值。”
“其实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这时,祈带着浅淡的笑意,道出一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回应。
“底下的那些人,他们是愿意迈出一步寻求改变,或是龟缩在自己的牢房里裹足不前,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这一次,她迎着冷冽的月色,主动朝圣杯走去,“我想要阻止你,是为了哥哥,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要做什么……”真低呼一声,忍不住想要去拦她,却被莲无声地阻止。
后者微不可见地对她摇头,但同时也戒备地握紧了挂在身侧的配枪。
而在他的视线尽头,祈已然停驻在了圣杯跟前。她稍稍仰起脸,五味杂陈地凝视着这尊金灿灿的造物,这座精致又华美的……牢笼。
属于她的牢笼。
“在哥哥离开后的那段时间里,我曾无数次去想他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他既然都已经不在了,我独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找不到答案。在这走投无路之时,我听见了‘你’的声音,并自愿成为了‘你’。”
她的语音很轻,几乎低不可闻,但也足够了,她知道“他”能听见。
“但是现在,我大概是有些明白了。”
“因为我在那个时候活了下来,之后才有机会遇见了很多人,也经历了一些事。”
“我与他人之间产生了牵绊,也终于能够理解愿意为最珍视的人付出一切的心情。”
就像是想由此传达自己的心声一般,祈试探地伸出手,去触碰圣杯光洁的好似流淌着月色的表面。
然而就在指尖相触的刹那,她便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负面情绪,与在塔外涌动的灰暗的汐潮相比也毫不逊色。被长久闭锁在圣杯内部的情感强势地拖拽住了她,令她再一次地陷入到那一片无法逃离的涡旋。
围裹着她的气息的底色是哀恸与绝望,之上铸成架构的素材则是被遗弃后的无助与茫然,此外还缠绕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恨意,源自当时她唯一能视作依靠之人的背叛。
但祈对这迎面而来的强烈痛苦并未产生一丝抵触与惧意,就像是这些年以来积攒的见识与羁绊成为了坚实的砥柱,足以支撑她坦然地面对这段她曾视若泥沼的苦难。
因而她不算艰难地就跨越过了这道无形的阻碍,然后,在比虚假的心之海的更深之处,她看见了……那道被浓重的伤痛所禁锢着的,孱弱又模糊的影子。
“我真的……很抱歉。”祈遥遥望着“他”,歉疚地道出了自己的答复,“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再认同‘你’的想法了。”
“我不能让哥哥拼尽一切去守护的世界就这么走向‘毁灭’,但是,”祈深吸了口气,“既然已经全部都想起来了,那我肯定不会就此选择放弃。”她诚恳地向“他”递出了自己的掌心,“所以你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吗?至少,我们还能一同去寻找解救哥哥的方法。”
凝聚成为影子的黑雾在微微地攒动着,渐渐地有什么东西从雾气深处缓慢地浮现出来。
是那只猩红的眼睛。
不过此番从眸中溢出的情感并非再是纯粹的哀与痛,而是……历经长时间的压抑与折磨之后,变得扭曲并膨胀的憎恶。
“连你……也要背叛我!”
随着这声漫溢出愤恨的咆哮响起,环绕在祈四周的那股原本仅会给人留下心里压迫的恶念倏尔化为密密麻麻的有形的利刃,尖端锋利,没有预留给祈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像是有自主意识般向她直射而来。
祈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脸,可她咬着牙静候了片刻,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唯有几缕失控的乱流,在混乱中仓促地擦掠过她的脸颊与肩侧。
有什么出现在她的前方,为她挡下了所有的危险。
笼罩在洁白的光晕中,手持竖琴的青年回过头来,那张本是如雕塑般苍白冷硬的脸容上竟舒展着一道温情的笑。
祈登时感到心间一热,“……哥、哥哥?”
可俄耳甫斯的身形仅维持了短短的一瞬便烟消云散。紧接着又是一股气流呼啸着朝她迎面袭来,祈躲闪不及,当即就被强制推出了这个存在于意识深处的密闭空间,连带着她的身体都被一道击飞了出去。
幸好有人及时接住了她——尽管那人最后也是狼狈地被她一同撞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