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太太?这指的是学长的母亲?
对明智过去的好奇让祈迅速地改变了想法。她主动凑到妇人近旁,像是表示讨好般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对不起啊妈妈。”假如把这个称呼当作演剧的台词来念的话,自然就不会存有什么心理负担了,“我小时候肯定不太听话,也不太会交朋友,想必给您惹了不少麻烦吧。”
她故意示了弱,就是想从心境上拉进两人的距离,以方便继续套话。
但也不知这句致歉是如何触动了阳川太太的心事,她再度转过脸时眼里又噙了泪,还突然用力将祈搂紧自己怀里。祈瞬间浑身僵硬,却还是忍着没有挣脱。
“怎么会呢,”她一边哽咽着一边说,“你永远是妈妈最听话的好孩子。妈妈从前不让你和那家人来往,是因为他们家实在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那个女人总是谎话连篇,做的职业也不光彩,她儿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谎话……这是真的吗?”
“当然了!”女人立马接道,也许是由于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些来自“女儿”的认同,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写“女儿”的记忆对于那个女人的美化,“你那时太小,就算妈妈和你解释你也不会明白!那女人总说自己有个在做议员的丈夫,等他出人头地之后就会来接他们母子……开什么玩笑?!”言至此,阳川太太忽然鄙夷地啐了一口,这副嘴脸竟也与一般总喜欢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长舌妇人别无二致,“明明每天都偷偷摸摸地领着不同的男人回家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呵,别以为我们这些做邻居的不知道!”
但瞥见祈略显震惊的面色时,她又迅速打住了话头。
“好了,不提那家子的事了。那位太太都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她的儿子在她死后就被她的亲戚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妇人珍视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眼底仍含着未完全拭去的泪花,“其实那些外人的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爸爸早就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所以小夜……你就永远乖乖地陪在妈妈身边,别一直不回家,好不好?”
昏暗的橘灯在狭窄的陋室内圈出了一方薄弱的微光,雪白的烟气伴随着令人心安的炖煮声萦萦绕绕,这里所有的一切仿佛在创造着一个名为“家”的美好却不切实际的梦境,只要不去睁开眼睛,梦就绝对不会醒。
然而她终归不是此剧中人。就算被强迫着拉扯到舞台中央,也仍是无法感同身受地跳脱在戏外,只能无力地凝视着深陷戏中的演员那张写满悲怆的面孔,然后悄然发出一道深沉的叹息。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玄关传来,突兀地打碎了夜的寂静。这几下粗鲁的响动让阳川太太倏尔变了脸色,她居然就这么将祈丢在了厨房,神情紧张地往套间入口的方向走去。
祈没有贸然行动。她停在原地,仔细聆听着玄关的动静。阳川太太似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锁,紧接着就有一个声音……是一个她几乎每天都要听到的声音,轻柔且有礼地传入了室内。
“晚上好,阳川太太。我是来找小夜的。”
祈在辨出这个声线的身份的刹那便疾步离开了厨房。移转的视线越过阳川太太的肩头,她看见了立花晴香那张笑得格外虚假的脸。
“你回来了,小夜?我一直在等你来我家补习呢。”
“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立花晴香说。
那时她们已经一同走在冬日夜晚僻静的街道上。莲和双叶在地铁站就与祈分道扬镳,可立花却执意要将她送回寝室。
“不过是心里早有猜测的事得到证明了而已,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祈答得波澜不惊。
立花深深吸了口气,蓦地就提高了嗓门,“我承认,当初会对你多几分特别关注的确是因为你的长相和小夜有几分神似,”她的班主任,曾经的不良少女理直气壮地向她剖白,“但我也清楚小夜她早已经死了。我和你的交往中也不存在什么狗屁的‘替代’和‘弥补’的成分。”
祈懒散地抬起眼皮,“我从来没这么想过,立花老师。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阳川太太带走这件事的。”
立花尤其喜欢见她像个寻常的学生似的对自己不耻下问的表现,于是她立马略显得意地挑起一侧嘴角,“你居然没发现?是那几位女仆小姐啊。”
“那家女仆咖啡厅的经营者是我的朋友,当初小夜也在那家店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所以与她同期的几个姑娘对她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今天她们碰巧看到了你与阳川太太在街上拉扯,就知道她又犯病了……”
“犯病……”祈低声地咀嚼着这个词,胸口又涌现出那股熟悉的令她憋闷的酸涩感。她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向立花抛出了她的下一个问题,“这么说,是老师你一直在照顾生病的阳川太太吗?”
“不。”立花冷淡地否认道,“谈不上照顾,顶多是在发生类似情况时帮个忙而已。你已经见过她的生活状态了,她就算是一个人活得也挺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为何,立花晴香忽然轻蔑地冷笑了声,“不愿承认小夜已经离世的这个事实而已。”
“一个人……”这个词触及了祈的另一个无处可解的困惑,“对了,小夜的父亲呢?”
那个人无疑也是个卑劣的社会渣滓,会为了点钱财就把自己女儿的性命卖给了别人。莲在前往阳川家的途中还与她偷偷商议是否要借此机会弄到他的姓名以施加悔改,但在他们到达阳川家之后却发现,这个家中根本没有任何示意男主人存在的痕迹,就像阳川太太在提到那个人时的用词,“没了”。
“那个败类?”当提及这个名字时,立花晴香的脸上也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那家伙早死了,就在那件事发生的不久之后。”在祈面前她又一次不小心遗忘了教师的身份,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指关节捏得磕巴直响,“但想到那个混蛋对小夜做过的事,我只会觉得那么轻松地死掉真是太便宜他了!”
“死了?”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结果,祈便警惕地多问了一句,“他是怎么死的?”
立花不疑有他,直接回答道,“据说是有天晚上喝多了酒,从楼梯上摔下去扭断了脖子。但最古怪的是……”她拧起眉头,含糊不清地咕哝,“条子说他真正的死因是心脏衰竭,也就是说他在摔下去之前,人就已经……”言至此,立花翻了个白眼,以代替那个她没说出口的词。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身侧不知何时丢了自家学生的踪影。立花急忙扭过头,见祈仍然留在几步之外。苍白的路灯比月光更冷,盖过了她脸上所有正常的血色。
“怎么又是……心脏麻痹?”她垂眼看着足下被压缩成一团的影子,无意识地自言自语。
“你怎么了?”立花紧张地问。
祈回过神,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了个很糟糕的猜测。”她望着满面关切的班主任老师,无力地喃喃自语,“但这个猜测,必须尽快得到证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