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之余,她忍不住伸手握住滑梯用于攀爬的扶手,似像回到孩童时期一般再度享受其给予自己的乐趣。祈正打算制止她这一兴致所至的冲动,只是在她开口之前,春学姐已经一脸黯然地把手松开了。
“这件衣服一点都不适合玩耍呢。”她低落地呢喃着。
然而当再度转眼望向祈时,春的脸上又仅余下了完美无缺的柔和笑意。“小祈,”她招呼道,随后指了指那架秋千,“陪我在这里坐坐吧。”
于是她们并排坐了下来,就像在夏威夷时那样。
“那里,曾经是我祖父开的咖啡店。”春示意祈看向位于公园对面那几家并排的商铺。如今这些房屋也因改造的缘故而大门紧闭,想必在不久之后就会同这个公园一道拆除。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所以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父亲一起在这家店里度过的。”
她出神地凝视着那个方向,似是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有关过去的回忆里。。
“还记得,大概是每到下午的三四点钟吧,我就能隔着咖啡店的落地窗,看见这个公园里有好多小朋友在一起玩。他们总是笑得很开心,让我也很想加入他们。可是当我向父亲大人提出这个请求后,他却板起脸,严厉地告诉我——”
春压低嗓音,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奥村邦和当时的语气。
“‘不可以,春。我必须留在店里工作,而让你一个人去那边实在是太危险了!’”
许是觉得自己学得太像,学姐忍不住自嘲地扬起嘴角。
“我理解父亲大人是在为我的安全考虑,但在心底,我也偷偷地盼望他有一天能够稍稍放下工作实现我的愿望……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其实从那时起我就不敢反抗父亲,即便心里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只是学会了逆来顺受。结果直到祖父离世、我和父亲离开这家咖啡厅时,这个公园我一次都不曾来过。”
“所以从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一天能够彻底摆脱父亲大人的掌控的话,那我一定要来这里,和朋友们痛痛快快地玩到尽兴。就是没想到……”言至此,春低下头,懊恼地抚了抚连衣裙那精致脆弱的布料,“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却穿了条完全不适合玩耍的裙子。”
这本该是个充斥着诸多遗憾色彩的故事,然而作为聆听者的祈期间却一直面无表情。待到春的讲述暂告一段落,她才冷漠地再度开口,“学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这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回应似是令春有些委屈,“因为……”她失落地小声道,“因为我觉得小祈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不想欺骗你。”
“是么?”祈依旧对她表现出的消沉无动于衷,“但是,春学姐不是已经对我们说了谎吗?”她忽然脚下一蹬,大力地晃动起了秋千。老旧的栓束铁链不堪重负,即刻发出刺耳的、仿若呻吟一般的吱呀声,同时也恰到好处地盖过了她接下来的话音,“学姐,早就知道我们是怪盗团了吧?”
春顿时一震,继而无辜地看向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看了新闻。”祈的回答却有些文不对题,“学姐的运气真好。现在社会大众都在关注‘怪盗杀人’的事件,除却金融相关的从业人员,大概没什么人会留意‘奥村食品公司的董事会于近日重组’、‘奥村邦和氏让渡股权退居二线’这类的报道。”
接受怪盗悔改者会对自己为实现欲望而做出的违背良知的行为感到后悔并试图进行弥补,但对奥村邦和而言,交出手中的权力却并不是弥补的最佳方式。况且企业间的权力更替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完成,悔改前的奥村也肯定不会有任何让权的想法……那么,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奥村集团内部有人提早知道奥村邦和会转变自己的观念,且以此为契机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准备。
那个人之所以能够如此笃定,便因为……是她主动将“奥村邦和”这个目标送给了他们。
听过明智的提醒,祈总算后知后觉地想通了这一切。
在八十稻羽那夜感受到的窥视眼光,以及之后在夏威夷意外的偶遇……起初也许是巧合让春得知了他们的身份,但之后她确实又抓住了机会,以亲身经历者的身份将父亲的“罪孽”呈送至他们的眼前。而最幸运的,莫过于她在机缘巧合之下跟随他们进入了奥村的殿堂,觉醒了人格面具的能力,从而成为了他们的同伴。能对奥村邦和实施悔改,亦是她亲手将这最重要的一步棋,放在了它应在的位置上。
“是这样啊。”春喃喃着。自知辩驳已彻底失去了意义,她干脆也收敛起了那些多余的情绪,“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她狡猾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而是直接将难题抛回给了祈。
“要把那些没有凭据的推测公之于众吗?可是别忘了,我也全部都知道哦。”春垂眸凝视着脚下杂草丛生的地面,用她细柔的声音轻缓地道,“大家的身份,还有怪盗偷心的手法……其他人肯定也不希望我把这些秘密都告诉警察吧?”
“或者,”见祈一时没有接话,她又再度开口,微笑着提议,“小祈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仍旧是大家的伙伴,怪盗团的‘Noir’。”
祈逐渐停下摇晃秋千的动作。她木然地凝视着春那张尤带着亲切笑容的面庞,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悲哀。
“我明白了。”收回视线后,祈冷声道出了自己的决定,“如果学姐你是这么想的话……我们就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春有些惊讶。在她看来,祈没有任何能与她进行交易的筹码。
祈从口袋中摸出了手机。一番简短操作后她调出了一段视频,然后将手机递给了春。
春虽是不解,却还是下意识地双手接过。她看向手机内显示的画面,发现这段影像竟忠实地记录了她给予阴影奥村的最后一击。且视频截断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停留在她对着阴影当头劈下一斧的瞬间,因而外人也不会知晓,实际被那柄斧头砍成两半的是阴影奥村身下的座椅,更不是那个被欲望所惑的假人。
“这是什么意思?”春不以为意地将手机交还给祈,“难道说,”她蓦地想起了祈曾用来对付杉村的手段,“小祈你也想以‘把视频传到网上’这种方式来威胁我吗?”
“会有人相信吗?”春无奈地反问,“这视频里的我和父亲都穿着这么奇怪的服饰,肯定会被人认为是在拍戏或者是合成的吧?”
“它不会被上传到网络上。”祈漠然地解释,“这段视频只会被发到一个人的邮箱里——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那位……高藏先生。”
从她口中念出的这个姓名成功地击碎了春镇定的表象,“……你、你怎么会知道?!”
祈顾自略过了她失态的质问,像是在自言自语般接着说道,“那个人就是春学姐在公司里的协助者吧?他好像……是你爷爷过去的常客,所以在私下里一直不太认同你父亲执行的经营策略与方针。我想学姐就是以此为切入点,说服他与你联手的。”
“所以说,假如这位高藏先生看见了学姐谋害奥村先生的视频,他会怎么想呢?”
春的脸霎时变得苍白。
“当然,学姐你也可以用‘特效’这套理由向高藏先生解释。”祈冷淡的话音仍在继续,“但那之后的高藏先生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继续对学姐抱有信任,我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后,她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前方沉落的夕阳在仿若被时光隔绝的旧街上洒下萧条的辉光,将她身后的投影拉成细长的形状。祈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再过不久,她就得出发前往卢布朗了,但是——
祈转过身,看向还留在秋千上的春。她的坐姿依旧端庄稳重,双手也规矩地置于膝上。这仪态并不像身处儿时梦寐以求的游乐场,倒像是……高档的米其林酒店的专属包厢。
拥有了足够的自由又如何呢?于春而言,这些源自上流社会的礼仪与心术经长年累月的熏陶后早已深入骨髓,就算如今能重归故地,她恐也再无法寻回曾经遗失的乐趣了。
然而,那才是如今最真实的奥村春。
“你考虑得如何了,学姐?”祈问,“在我看来,目前的情况应该是最圆满的局面了。”
春缓缓抬起脸。异于寻常人被胁迫后的气恼或是愤恨,她的脸上竟奇异地挂着一抹释然的微笑,“是啊,的确如此。”
“和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我也很想以怪盗的身份继续和各位做朋友。可一旦我的计划被发现,大家就不会再像原来那般相信我了,这段愉快的合作关系就必须得到此为止……但是现在,我也有把柄落在了你们的手里。”
除却彼此信任,在利害上互相制肘的双方亦能以诡异的方式维持一种稳定的平衡。
“是的。”祈低声应道,“那么,以互相保守对方的秘密为条件,”她代替她的伙伴们向春伸出了手,“学姐,决定好要和我进行这场交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