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个仙使走时,她身上似乎有股酸甜的梅糖香气。
喻湛虚扶着伤处往自己那间青室行去,纷杂的念头如同烟花般迸发出来。是随身带了梅饴糖么?特意带给沈芙心献殷勤的?
她忍痛推开青室房门,跨过门槛,鞋底落地时却踩在澄金色的黄金台上——
是无量法台。
赵览萤端坐台上,正提笔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见喻湛虚已至,她并未抬眸去看,只是将手旁一纸信纸随手挥了出去。
那张裹挟着灵力的信纸飘至喻湛虚身前,她伸手轻轻捏住了它。
“轩辕台主来信,同我说你心境混乱,”赵览萤平静地望向衣衫带血的喻湛虚,眸中没有任何可称之为情感的东西,“你的境界亦迟迟难以精进。她嘱托我多照顾你,如若你有任何困惑,尽可在此向我言说。”
喻湛虚看了两眼信。轩辕台主于她而言是亦师亦母的存在,有了对比,此时再看赵览萤,愈发觉得她行事古怪不近人情。
她将台主亲笔信小心地揣进胸口,随即也冷下了脸:“我确有一事想向虹京仙子讨教。”
赵览萤道:“请说。”
喻湛虚深吸一口气,望向赵览萤。她依旧端坐法台之上,冷冽高洁如腊月白梅,让人只敢远观不敢攀折——
既然不食人间烟火,为何要自甘堕下枝头染上凡尘?
喻湛虚直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要与沈芙心结契?”
赵览萤放下笔,冷声道:“放肆。”
她话音刚落,方才还平静环游在二人头顶的阴阳双鱼顿时缠绕虬结,随后散作数尾,以星辰齐坠之势朝喻湛虚冲来!
她方才与姬停交手受了伤,此时只能勉力迎上。鱼群将她包围在正中,喻湛虚的衣衫被祂们的鳍扇动得猎猎飘飞起来,她从鱼群的缝隙间去辨别赵览萤方位,却见她全然没将自己当回事,自顾自地沾墨继续写字。
喻湛虚剑意如虹,一剑将鱼群斩散,那股被轻视的怒意又升了上来。
赵览萤无视了她的愤怒,却也不再驱使鱼群。她搁下笔,将刚写成的一份请柬扬手扔在喻湛虚面前,语气平淡:“六月初五,记得来赴宴。”
喻湛虚看着闪着云母微光的红纸,剑尖都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她怒极反笑,扯了扯嘴角:“仙子,你明白什么是爱吗?”
赵览萤神情似乎闪过一丝困惑,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顷刻间,鱼群重新游动起来。在鱼身游过台下那人的瞬间,方才还站在此处的喻湛虚已然消失,被重新传送回了山巅青室。
四下终于无人。赵览萤执笔的手腕僵在原处,一滴墨坠下,染黑了红纸。
她凝视着那滴不断晕开,愈来愈大的墨渍,轻声对自己道:“我会去学。”
终有一日这些都会弄明白的。爱是什么,杀欲是什么,还有混沌散在脑中的各色连自己也看不透想不通的念头……赵览萤重新搁笔,靠在冰冷的椅子上。
在双鱼交错的瞬间,她的双眸黯淡下去,动作僵硬,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
水天一色,万籁俱寂,只剩鱼群吐泡泡的轻微破裂声。无数鱼鳍漂浮着撩过木偶的衣袖,露出小臂上一道道狰狞可怖的旧疤痕。
*
沈芙心打开房门时,天色正值黄昏。
姬停抱着万年大王八走在她身后,二人揣着一箱子从家中薅来的赃物,快速从青室溜了下去,一路无声来到了山下。
姬停故技重施,带着沈芙心穿过结界,一溜烟蹿出了青帝灵山的范围。
她们对视一眼,直奔仙市。
直到将怀里跃跃欲试想再度咬人的王八扔在地上,姬停才松了口气,哀怨地望向沈芙心:“非得今日来仙市销赃么?”
闻言她心想,得知姬停有悄悄穿过结界的能力,自然是不用白不用,越早用越好了。
沈芙心将试图逃跑的王八一脚踢回原位,席地坐下。她温声道:“再吵就将你扔鼎里炼了。”
说罢,她将芥子袋中的东西全都哗啦啦倒在面前。一旁摆摊的仙人皆是将售卖的东西精致地挂着,只沈芙心与姬停这处的货物杂乱无章,颇有几分大甩卖的感觉。
很快有人来询价,沈芙心急着将这些东西脱手,价格比市价更偏低些,很快满摊子的东西便卖得七七八八,以至于到最后剩下的只有那只万年王八。
姬停与它面面相觑,再看看无情数钱的沈芙心,心中升起几分微妙的同病相怜——
于是她道:“不如将它放生了吧。”
沈芙心垂眸扫了一眼,笑了笑:“放生到我的鼎里炼化么?”
听见这话,王八立刻四脚并用,飞快地从摊子上爬到了路中间。姬停活了这么多年,硬是没见过爬得这么快的王八。二人看着它拦住路人,飞快将自己翻了个面,露出肚皮,拼命旋转起来。
姬停了悟,对着被它拦住的路人恳切道:“这么有缘分,不如你同它结个善缘?”
片刻后,沈芙心点了点手里用王八牺牲自我换来的一千灵石,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朝着剑铺走去:“有钱买炼丹材料了。”
姬停还能说什么,她此生就没见过这么穷的丹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