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体质者,貌昳丽,宜取之采补,世间罕有。几乎无一例外的,这些炉鼎们被榨干价值后皆被弃之如敝履,不得善终。
沈芙心汲汲营营半生,以身作踏板帮家族攀上了赵览萤这根高枝,可她却头一次知晓自己竟然不是活生生的人——
原来在家族眼中,她只是帮助攀附的器物而已。
虽然结契三年,包括礼成那日,赵览萤都从未有一次宿在她房内过,更不曾碰过她一根手指头。但被圈养在仙宅之内不是沈芙心想要的命。她恨天恨地恨目之所及的一切,恨赵览萤更恨自幼将她推至赵览萤跟前去的养父……
最恨自己。
沈芙心站在青室之内,再度将目光探向这三百年一直跟随自己的长剑。
若她有拔剑之能,有自保之力,有伸手便将这天地绞作泥的力量……
兴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正当她思量时,门外蹲着的那少年忽然哎呦一声,好像是被谁踹倒了。她心烦意燥,刚想让外面的人全都滚蛋,可下一刻,壮阔如星河的剑芒照亮她浅色眼瞳,沈芙心耳畔碎裂声未起,便见面前古旧的木门已然迸碎成了数百小块。
刹那间,漫山春光倒灌进昏暗的小室内。
沈芙心撩起眼皮看了眼门外的境况,被踹得伏在泥里,正艰难爬起身的那少年她眼熟,却不曾费心记过她名姓。而另一位持剑傲然而视的剑仙她倒也认识,也算是前世在心中恨过千百遍的熟人——
见沈芙心好端端站在原地,长发高束,鬓间簪红花的剑仙冷笑一声,收剑入鞘。她生了一副冶丽至有些狂妄的面容,墨发红衣太子剑,正是数百年前飞升上来的凡人太子喻湛虚。
太子殿下排场大,行事也阔绰,飞升至仙界后更是被轩辕台主收作关门仙徒,前途不可限量。若说仙界风头无量者赵览萤居第一,那么喻湛虚便居第二。
轩辕台与青帝仙山一个南一个北,相隔万万里,按说赵览萤与喻湛虚应当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她们中间还夹着位喻湛虚的师尊,轩辕台主。
台主她老人家云游四方去了,便将自己唯一的仙徒交予小友赵览萤山下,交代她好好磋磨喻湛虚的气性。她二人年岁差不离,可赵览萤始终压着喻湛虚一头,如今更是成了她名义上的半个师尊。
前世没人愿意与沈芙心扯上关系,喻湛虚却往她这边跑得勤。
只是她次次来了都是空手,奚落嘲讽的话语倒是塞了满腹,沈芙心在伏剑仙学的这数百年里,都曾以为喻湛虚与自己两看两相厌,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
直至自己与赵览萤结契那日,喻湛虚酒后痛哭大醉,竟拔剑劈了自己这位便宜师尊的宴席,叛出山门,自行回了她的轩辕台去——
觊觎师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芙心冷眼看着背靠满山春光的喻湛虚。她剑身犹颤,鬓间红花也随着动作微微颤动,难说不是世间好颜色。
若说她师尊赵览萤是极澄净的月影,喻湛虚便是供在宫廷的红芍药,极尽殊艳,却也疯癫得彻底,花开盛时便是断头时。
想起从前的牵扯,沈芙心眸中带笑,心却冷凝如冰。
果然,喻湛虚见她笑了,更肆无忌惮地倚在没了门板的门边,直视着她的双眸嘲弄道:“还想着与赵览萤结契?你这种人真是……沈芙心,是不是某日她将你生生打死了,你还要跪下来谢她恩赐?”
她置身于春光烂漫之中,沈芙心却站在晦暗的青室内。那柄三百年不为她所出的剑兴许早已在鞘内落锈,纵然她沈芙心手段阴狠,可她要如何斗得过家族,斗得过背靠轩辕台的喻湛虚,还有青帝灵山之主赵览萤?
重来一次,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她孑然一身,身后无人无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沈芙心忽然记起了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她弯起唇,露出浅淡的笑容,与往昔别无二致的轻浮下却藏着喻湛虚看不透的恶意。沈芙心的视线从喻湛虚的脸上一路往下,最终停在她左手攥着的信上。
那信封呈青色,上有赵览萤亲印的莲花灵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