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
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卞荆的心头,让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同时扭头去看元钺。
“怎么了?”元钺皱眉,他看出儿子眼里的惊疑。
卞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半晌又憋了回去:“……所以,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带我来看看元一的神像这么简单吧?带我开开眼?”
元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有事,却没有打算追问,而是左右看看想要找点东西倚靠。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长时间站立,不找点东西撑着,说不定等下就要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去。
青隐极有眼色,一声不吭地就备好了座椅,及时推到元钺的身侧让他坐下。这是大殿角落里的座椅,上面的浮灰已经被清理干净,看样子也是品相最好的一把,很结实,没有明显的缺损。
卞荆和朝雨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青隐也给他们找了座椅,但是一把坐上去嘎吱作响,另一把干脆瘸腿。
卞荆其实想说自己不介意直接坐在地上,但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那把瘸腿的椅子。
“我留给你的那些,关于元一的书册,你看完了吗?”元钺直接问道。
“看了……一页?”卞荆迟疑地答道,脸色有点发青,心道我哪里有时间看呢,刚翻开书,那些黑袍修士就杀进来了。
“没关系,现在看来那些都是细枝末节,因为我终于弄清楚了元一的目的。比起他是什么,他要做什么显然更为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你的性命。书册你得空可以再看,现在——”元钺抿了抿嘴,目光转向朝雨,“小道友,把连霏告诉你的事,说给他听吧。”
很多年之后,卞荆回忆起发生在这个古庙里的一切,仍觉得难以置信。
如果说,他过去一直被命运逼迫着往前走,没有回头或者拐弯的余地,那么自此刻起,他第一次有了选择。可惜这并非真正的自由,因为元钺只给了他两条路,要么全然接受,要么放下一切。
“你想从什么地方开始听?”朝雨思索片刻,问道。
“我都不知道你能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又要说些什么。”卞荆只觉一阵焦躁,他伸手搓了把脸,抬头时忽然看见天光下的神像,心中莫名安定几分,“如果可以的话,从头开始说吧,我们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你总归不会从开天辟地说起,是吧?”
朝雨没有立即应声,而是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
卞荆头皮一麻。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真从开天辟地开始说?”
“差不多,但不是你说的开天辟地,那属于尘世中的传说故事。灵居界的起源,从‘灵’开始。”
太初之始,天地诞生了“灵”。姑且可以把它当做一种虚无的力量,这种力量后来化为灵种,这就是为什么白埜会说,灵种就是灵本身,因为二者确实可以视作同一种存在。
“天地间的灵就像是——”朝雨眼睛转了转,两手心相对在身前比了个手势,“一大片草场。草场上的羊就是灵种,漫长的岁月中,它们靠吃草不断生长、壮大,数量也越来越多,直到草场上全都是羊,也只有羊。”
卞荆听了有点想笑,说道:“我又不是孩童,你直接说我也能听得懂。”
“别打岔,后面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总之,当草场无法养活更多的羊的时候,也就是天地不再诞生新的灵种、再无任何游离之灵的时候,转变出现了。”
“羊没有草吃,就开始吃其他羊了对吧?”
“你知道?”朝雨讶异地看了过来,她还以为卞荆一无所知呢。
“你忘了?我现在也算是半只羊。”卞荆学了一声羊叫,顺势捏起自己一束头发冲朝雨抖了抖,发梢上有绝对不属于人的异色,“早在多年前我就知道,灵可以在灵种之间流动,依靠相互争斗,一方击败或者吞噬另一方。所以灵种间的争斗不断扩大,这种原本数量众多的生灵死伤惨重?”
朝雨摇头道:“不完全是。灵种间的斗争固然是转变的一部分,但是这里还有个更为严重的问题。由于草场上只有羊,且所有的草都被吃光了,原本应该出现的牛、兔子,又或者是鹿,它们无法诞生。灵种吞噬了天地间所有的灵,而这恰恰也是其他生灵的本源。单一生灵的世界无比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湮灭,但其间的灵种不知道这一点,它们还在无休止地争斗,恐怖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爆发,世界濒临毁灭。”
“然后呢?谁阻止了这个局面?”卞荆皱眉,心里有一点猜测。
他心想,这么多羊,总有一两头聪明点的吧?
“不是谁。”朝雨伸手向头顶上方指了指,她的意思当然不是大殿的梁柱,而是外面的天穹,“是天道。其实我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也没人能说明白,但以我的理解,我愿称之为牧羊人。”
牧羊人。
卞荆把这个字眼在舌尖滚了两圈,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瞬间就意识到,如果将灵种指代为羊,这个字词所代表的意蕴就极为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