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离开之后,卞荆一个人走在御灵城的街道上。
他慢悠悠地闲逛,心中不停思索着关于朝雨的一切。
说实话,二人相处不过短短数日,说他们之间有多么深的情谊,自然是不可能。可卞荆已经得知朝雨此行危机重重,说不准就会丢掉性命,硬要说毫不在意,那也是违心。
毕竟,平心静气地看着一个人走向险境,真的很难做到。
除此之外,卞荆仍记得初见朝雨时,她身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愈发肯定自己当时没有看错,可这种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他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
按照原本的打算,他是要进入内城,与朝雨一同参与御兽大典的。一来恰逢盛会错过可惜,二来可以找机会探究那种熟悉感的源头。
可他没想到东宫家的车马会突然出现,朝雨掩藏的身份被揭开,这让原本寻常的下山游历,骤然变成直面世家威胁的一次冒险,还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那种。
这就让人不得不三思了。
“到底要不要进入内城呢?为了一丝虚无缥缈的直觉,去试一试东宫家的剑锋,真的有必要吗?”卞荆有些纠结地抠了抠指甲。
倒不是卞荆做事犹豫,而是他如今的修为境界实在太低,如果真在御兽大典中惹上东宫家,任何一个身穿白衣的侍女都可以轻松地碾死自己。至于逃跑,那也得有地方逃啊,御灵城的内城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岭,那是御门的所在地,一定会有隔绝内外的阵法或者禁制,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换句话说,如果继续与朝雨结伴同行,最好的结果,是她成功隐瞒身份,并且找到漓涣岛弟子,安然离开。最坏的结果,则是两个人一起把命给丢了。
“这也太极端了,就没有折中的选择吗?”
要么活要么死,这种局面对于十几岁的卞荆而言,还是过于刺激了。
他心绪不宁地在城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黄昏时分,才走回了那条通往内城的主路。
原先血肉模糊的尸体早已被清扫干净,连砖石的缝隙中都不见一丝血痕,仿佛先前所见的那一幕,从未出现过。
可残阳如血,鲜红的霞光铺满了整座御灵城,一砖一瓦都泛起了迷离的红光,像是被鲜血所浸染,到处透着一股闻不见却格外刺鼻的血腥味。
大道中央的篝火依旧在燃烧,猩红的火焰不断向上舔舐,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卞荆搓了搓鼻子,抬头望见不远处早已亮起灯火的酒楼,一张清秀的面庞忽然浮现在眼前。
“对了,是不是有个人说要请我喝酒来着。”
于是,他踏着夕阳的余晖,赶赴谢盈随口提起的邀请。
入夜,卞荆与谢盈两个人坐在四楼的阑干边,望着城中如星河般的夜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自从卞荆来到灵居界,他最大的感触便是这里的夜晚格外明亮,与尘世中一片漆黑的情景完全不同。
在尘世,越是繁华的城池,夜晚的灯火就会越亮。毕竟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吃饱饭都是难事,哪里舍得把银钱花在灯油上,凡是能在夜晚长久点灯的,无一不是家境殷实的人家,能在深夜依靠灯火看清夜路,那便是来到了富庶之地。
可即便是尘世中最为繁盛的城镇,也不可能拥有眼前这般亮如白昼的景象。卞荆在尘世中所见的灯火加起来,也不足眼前所见的万一。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灵居界与尘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否修行,都能够生活富足,不愁吃喝。他没有在这里见过衣衫褴褛之人,更没有见过因为缺衣少食而冻饿致死的人,灵居界就像是一处真正的仙境。
可是,今日当街纵马的白袍修士,挥手间便收割了十数条无辜的性命,让卞荆意识到灵居界与尘世其实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
尘世有士绅豪强兼并土地,灵居界有世家大族视人命如草芥,大部分人的命运都没有握在自己手中。仔细想想,尘世好歹还有官府衙门可以申诉,有没有用暂且不谈,可是在灵居界,卞荆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在这里,世家与圣地,实力与势力,似乎就是律法本身。
卞荆仍记得阿娘第一次与他提起灵居界的情景,她说,在灵居界中,六大世家与九大宗门是避不开的。当时他并不明白这说的是什么意思,此时回头去想,似乎其中还有深意。
世家中,元家戍守西荒,令家以织云术监察天下,谢家掌控灵石矿脉,声名不显的东宫家却是维系各大世家血脉的根本,地位超然。这些事初听闻并不觉得哪里古怪,可深入去想,世家之间相互牵绊又相互依靠,凭借独特的血脉天赋维持了灵居界上千年不变的格局,这与不断动荡的尘世相比,稳定得如同被人精心设计过一般。
卞荆自顾自地琢磨着,面上没有显现分毫,甚至能分神与谢盈交谈。
一两个时辰过去,菜没吃多少,酸梅汤足足喝了六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