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卞荆对这种五感的变化并不陌生。在他第一次引气入体的时候,也出现过感知增强的情况,只不过没有这次来得明显、突然。
对啊,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变了?
叶先生呢?
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卞荆就知道白埜正坐在附近,因为有一股奇异的香气正在书斋周围萦绕不去。
那股烟雾般浅淡迷离的香气,卞荆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可如今仔细辨别,才知道叶先生身上,确实有一种飘忽到难以察觉的气味,不苦不甜,硬要说的话,像是山涧的冷水飞溅,扑打在草木上的味道。清冽且带着凉意,转瞬就能消散在风里。
轻手轻脚地下了罗汉床,卞荆往书斋外走去,刚跨出门,他就看见书斋外的石阶上,坐着一个雪白的身影。
那人身形挺拔,肩背宽阔,穿一件莹白绸衫,如蚕丝般细腻的长发从肩背垂落,在地面散开,完全浸泡在雨水里。他没有坐在廊下,而是直接坐在了雨中,像是要与周围摇曳的草木融为一体。
寻常人被雨水淋透,不免显得狼狈,又或者失魂落魄。但面前的男人不同,他四肢修长,赤.裸的双足踩在水里,双手掌心向上迎着雨水,像是一位本该沐在雨幕中的生灵。
这是叶先生?
卞荆想要出声呼唤,但他又有一瞬间的迟疑。
此时,白埜整个人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轻薄的绸衫紧紧贴在他苍白如冷玉的皮肤上,显露出肩背与腰腹的轮廓。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手肘成串滴落,也把星星点点的泥渍溅在肌理分明的脚踝上。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人让卞荆觉得陌生。明明已经相处了数年,他却像是此时才看清叶先生真正的模样。
他真的是来衡灵镇养病的吗?他生的又是什么病?
以往的一幕幕在卞荆的眼前闪过,让他无端地感到恐慌。
对了,他为什么看不见叶先生身上灵力的痕迹?
只要是修士,身体表面或多或少都会有灵力的流动,往往是境界越高,这种灵力流动的痕迹越强盛。一些行事低调想要掩藏身份的修士会刻意掩藏自身的灵力,但不可能做到一丝不漏。
从前,卞荆以为是自己境界低微,才看不见叶先生的灵力流动,可下山一趟,他发现他能在所有人的身上找到这种痕迹,无论是灵宝境的赵瀞辞,还是境界更高的海棠峰主,甚至自己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师尊关上月,身上多多少少也带着细微的灵力痕迹。
可叶先生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就像是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即便卞荆有着无比敏锐的感知,也无法找到一丝的痕迹。
可叶先生是修士啊。
他所使用的术法,他教自己的身法,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作为一名修士的身份。
怎么回事?
卞荆心里一阵茫然。他望向白埜的背影,只觉得那看似孱弱的身躯,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暗中涌动,那双苍白瘦削的手,也许在翻覆之间,就能改换这片天地。
他被自己的思绪惊住了,站在屋外的风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害怕吗?卞荆偷偷问自己。好像并不害怕,叶先生给他的感觉,跟师尊关上月完全不同。
关上月是个样貌普通,看似行为随意的人,可她的眼神永远带着一种探究,隐秘却锋利,几乎将人洞穿。她看人一眼,仿佛就能看清那个人的过去与未来,看清他尚未到来的命运。在她的身上,有一种被既定的未来死死禁锢着的绝望。
而白埜,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什么过去,什么未来,他好像都不在意。至少眼下,他只喜欢面前落下的雨。
卞荆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扭头看了一眼院子角落里的一棵橘子树。
此时,橘子树枝叶舒展,在风雨中微微摇摆。雨水不断在叶片间翻滚,涤荡所有的风尘,露出枝叶最原本的那一抹翠色。
如果橘子树有灵,有神智,有喜怒,恐怕会与叶先生此刻的神情一般无二。
卞荆慢慢地走近两步,他没有走进雨里,而是停留在雨幕的边缘,看着叶先生在雨中微微仰起的侧脸。
“叶先生,你在看什么?”卞荆发现对方的目光落在高远的天穹,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白埜回头看了一眼廊下的少年,回应道:“看天上的星辰。”
“星辰?白天也有星辰吗?……下雨也能看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