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又没什么好听的,按我说呀,就是你嫂子自己坐在溪边睡了一觉,把梦里的事当真了,非说是菩萨显灵,还到处和人说。”一旁的乔安接话道,他说这话的脸色不知为什么有些僵硬。
宜娘知道乔安不喜欢自己说这件事,只好对着王大丫笑笑:“你瞧瞧,你乔大哥都不信我的话,还是不提了吧。”
王大丫转头朝着乔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说道:“乔大哥,让嫂子给我讲讲呗,我当故事听行吗?”
既然她都这么开口了,乔安也不好继续阻拦,只能点头同意,嘱咐一句:“听听就好了,别真当一回事。”
“好好好。”宜娘温声应了,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抚,这才跟王大丫开始低声叙述。
原来,乔安与宜娘每月初一都会到云岩寺上香,事情就发生在三个月前。
那时,乔安与宜娘二人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没有孩子,多年寻医问药都没有结果,这才动了求神拜佛的心思。
以往他们爬大青山,都是在云岩寺门口上炷香便离开,这次有心求子,就恭敬地在寺内拜了一圈,一直到临近午时,才双双下山。
大青山不算什么名山大川,但胜在地势险峻,下山途中放眼望去,深秋的景致一览无余。快到山脚时,恰好路过一条山涧,宜娘突然觉得双脚有些疲乏,就想要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坐一会。
乔安当然不会反对,寻了块平坦的石头,把自己的外衣铺了上去,就扶着宜娘坐下。
山涧边上,是一片树林,不同种类的树木交杂着生长,常青的叶片、枯黄的枝头、嶙峋的枝丫在此刻堆叠成一幅层林尽染的秋景。零星的飞鸟高高低低地从林间飞出,又钻进另一丛枝叶,引得树梢上的野果阵阵晃动。
“夫君你看,那是什么?”宜娘伸手指着远处树林枝头上的点点嫣红,眼睛亮了。
乔安转头去看,迎着日光忍不住眯眼:“那应该是山枣吧。怎么,你想吃?”
宜娘点点头,脸颊在秋日的光照下微微发红。
“那行,你在这等我。”乔安大致看了一下路线,就卷起衣袖准备离开。
野山枣的味道不算太好,但也不算难吃,既然宜娘想要,不妨摘几个给她尝尝。
乔安虽然是个教书先生,身板比不上整日里劳作的人,但爬树摘个果子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他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当即就要抬步。
“诶,夫君你要去摘呀,算了别去了,树看着挺高的,可别摔下来,我们还是回去吧。”宜娘急急说道,有些担忧。
乔安一听这话笑了,回头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想吃的东西没吃到,能想到明年去。放心吧,我不爬树,就在低枝上摘几个。回头让王斯年那小子进山的时候留意留意,他爬树行,让他给你摘一小筐回来。”
于是,乔安慢慢往林子里走去,留宜娘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溪水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只剩风吹过树林的簌簌声响,微黄发红的叶片如同蝴蝶般纷纷扬扬地落下,又乘着溪水漂下山去。
突然,一个清脆声音在宜娘的脚下响起。
她低头去看,发现是一个小臂长短的瓦罐顺着溪流漂到了她的身边,刚刚的清脆声响正是瓦罐撞击石头发出来的。
瓦罐整体都是均匀的青灰色,罐口被一层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看起来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
好奇心驱使着宜娘拾起了瓦罐,她想打开看看,却发现白布包裹得十分紧实,光靠手根本打不开。
于是,鬼使神差一般,宜娘捡起一块石头重重砸向了瓦罐。
“咔”的一声,瓦罐应声而碎,露出了里面包裹的东西。
那是一个一尺来长,浑身僵硬紫黑的小婴儿,他双目紧闭,皮肤皱起,手脚如同兽爪一般全都紧紧蜷缩着,没有丝毫的气息,看样子早就夭折了。
“啊。”宜娘一惊,忍不住低呼一声,连忙扔掉手中的石块。
这瓦罐原来是一个夭折婴儿的棺椁,那自己岂不是扰了他的安息。
不知是不是因为宜娘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一个令人恐惧的死婴,在她的眼里却显得十分可怜,觉得自己多看两眼几乎就要落泪。
他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被放在瓦罐里?难道是前阵子的雨水冲塌了土坡,他才顺着溪流一路漂到此处?
可不管怎样,是自己砸破了瓦罐,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曝在日光底下。
宜娘慌乱地眨眨眼,站起身准备用外衣将婴儿包裹住,却没想到那僵硬发黑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致灰败的眼睛,覆盖了一层浑浊的薄膜,能看出黑色瞳仁很大,几乎占据整个眼眶,奇异到有些惊悚。
没有丝毫的停顿,婴儿像一只小兽般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他左右看看,很快便注意到了面前的宜娘,像是认准了一般,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宜娘跑了过去。
“啊!”宜娘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向后退去。
可她惊诧过度,又站在满是石子的溪流浅滩上,动作十分僵硬,一不留神,脚跟便被石子绊住,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紫黑色的婴儿冲到了宜娘的面前,一头撞向她的肚子。
宜娘被这情形吓得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地捂住了眼睛。
他要干什么?难道他会咬人?
下一刻,想象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就在宜娘心惊胆颤地准备移开眼前的手,看看外面景象的时候,一个令人安心的声音从后方急急地传来。
“宜娘!宜娘你怎么了!”
是乔安。
“夫君,你回来了!刚刚……”宜娘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抽噎着向身后走来的人伸出了手。
乔安此时也顾不上双手捧着的一把山枣,他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急冲冲地跑到宜娘面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怎么摔在地上?发生了什么?”
宜娘扑在乔安的怀里,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得乔安先是惊诧,随即一脸的凝重,眉头越皱越深。
“刚刚那个婴儿呢?”
“不、不见了……”宜娘此刻心绪渐渐平静,伸手指向了溪流,“可能跑开了,装他的那个瓦罐应该还在,我刚刚就是在那里用石头砸的。”
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到溪边,可此处只有一片布满大大小小石子的溪滩,根本没有宜娘所说的瓦罐。
“夫君,我、我没有骗你。我刚刚明明是用石头将瓦罐破成了两半。它怎么不见了?”宜娘又急又慌地四处寻找,连忙拉着乔安解释道。
她初见那婴儿觉得有些慌乱,可如今不见他的身影,心里居然又有些空落落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而乔安见此处并没有什么古怪的瓦罐,心中稍定。
果然,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事情,这一切应当只是宜娘看错了,也许她把什么山中的小兽看成了婴儿,又或者是她下山过于劳累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
可不管事实如何,宜娘受到的惊吓是真的。
看到自己心爱的妻子一副头发散乱,满头冷汗的模样,乔安忍不住有些心疼,他连忙紧紧揽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当然不会骗我,这种事又有什么好骗的呢?总之,那个婴儿不见了,瓦罐……瓦罐兴许是被水冲走了,又或者是你刚刚有些困倦,睡了一觉梦见了什么。总之都过去了,你别怕,我们这就下山去。”
宜娘低声辩驳一句:“我没有睡着……”
可瓦罐确实不见了,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如果是做梦,哪里有这么真切的梦呢?
乔安与宜娘最后还是下了山,他们对溪流边发生的事仍有些疑虑,于是趁着天光还亮赶回了家中。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一个月后,宜娘渐渐变得头晕嗜睡,还经常肚子胀气,恶心呕吐,去了医馆才知道已经有了身孕。
这对于已过而立之年的夫妻二人来说,无疑是件天大的喜事,宜娘更是高兴得连头晕都不觉得难受了,她不断回忆着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认为是云岩寺的菩萨灵验,应了她求子的心愿。
她甚至觉得下山途中遇见的那件怪事是一种吉利的征兆,那个古怪的婴儿,说不定就是神佛派下来的仙使,专门给她来送童子的。
宜娘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甚至将这件事分享给了同村的人。这些同样信奉云岩寺的村民当然不会反驳,反而愈加虔诚,认为这正是菩萨的显化之一。
只有乔安,他越听越觉得不安,心里出现了一股莫名的慌乱,不知从何而起且无处安放。
云岩寺真的能有这般灵验吗?
乔安对所谓的神佛并没有深厚的信仰,他读的书并不算多,可秉持的也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他会陪着宜娘虔诚地上香,却不会将一切都寄托于此。
但宜娘太高兴了,她腹中怀的又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儿,乔安又怎么能说出扫兴的话呢?他只能反复嘱咐宜娘小心养胎,保持心绪平静,不要总是提起云岩寺那天的事,尤其是溪流边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