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瀞辞镇定地望向杨云珂,传音道:【在哪里,几个人?】
杨云珂伸出了一根手指,示意几人跟着她,随即向另一侧走去,那是一条偏离城镇的小路,似乎通向另一个山坡。
高坡上是一片更加茂密的竹林,几人走到林中时,原本晴朗的天一下就变了,山林之中瞬息间变得阴沉,狂风四起,暴雨说来就来,雨声由远及近,雨滴像细密的石子铺天盖地,气势磅礴。
不过这倒方便了卞荆几人的行动,嘈杂的风雨一下子就掩盖了所有的声响。
拨开面前杂乱的草丛,柳茵茵一把攀住高处的竹枝就踩了上去,突然像是察觉了什么,扭头对同伴低声说:“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说不出来,有点恶心。”
杨云珂也闻到了,但她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别问了……等会你就知道了。”卞荆在后面推了推柳茵茵的背,示意他赶紧往上爬。
这味道一般人不清楚,卞荆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当年与母亲逃难到平淮城,身边就全都是这种味道。这是人刚死不久散发出的气息,尸体虽然看着还没有腐烂,内里却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与其说是恶心,不如说是一种隐秘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等到几人都爬上了坡,在重重的雨幕之后,他们看见了一辆两轮的板车静静地停放在小路边上,板车后面站了一个披着蓑衣的人,正在雨中挥舞着锄头挖泥坑。
那人背对着,看不清样貌,只能看出是一个身材匀称,肤色略白的青年,蓑衣下是猎户打扮。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挖了很久,挖出的泥土在脚边堆了半人高。可他依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哪怕瓢泼的雨水不断涌进土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洼,他下手也没有丝毫的迟缓。
铁锄一下一下拍击在水洼之中,带出一片片浑浊的泥水。
而那两轮的板车上,有一具用破旧草席裹住的尸体,尸体异常地膨大,中间高高隆起,两头露出一些湿透的乌黑发丝,和一双苍白发胀的脚。草席中间破损的孔洞中,能看见一只惨白的手,涂着鲜红色的蔻丹指甲,看起来是个姑娘。
之前那种若有似无的酸腐气息,就是从这具尸体上传出来的。
雨越下越大,雨水疯狂拍击着板车上的破旧竹席,像是淋在了巨大的叶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猎户依旧在挖土,丝毫不被外界所扰。
竹林里一片湿热,眼前的景象却泛着一股寂静的冷意,像是与世间的一切分隔。
虽然情形有些诡异,卞荆几人的心却安定了几分。因为这挖土坑的猎户只是个普通人,周身没有丝毫的灵力,并不是形迹可疑的修士。他旁边的尸体也没有异样,应该只是附近死于这次水灾的村民。
又在竹林中看着猎户连挖了十几锄,卞荆一行人这才慢慢走了过去。
可还没走近,在卞荆等人开口之前,那猎户突然转过了身,一道冷硬苍白的眼神就看了过来。
那是一道死寂而冷漠的目光,眼瞳里没有一丁点的光亮,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你们是什么人。”猎户王斯年冷声问。他将手里的锄头握紧,露出防备的姿态。
面前这五个人是生面孔,从未见过,年纪差别也很大,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大的估计已经二十出头了。他们虽然衣着简朴,样貌却一个比一个生得好,淋着雨也不显狼狈,反倒有一股特殊的气质,显然是外来人。
云岩镇已经被水淹了两天,期间大雨不断,一般人往外跑还来不及,怎么还有往里面钻的。真是古怪。
他们如果只是路过,自己也懒得搭理,但一直站在背后盯着他挖坑算几个意思?
几人中最年长的周樟宁被人在后背推了一把,只好站出来回应:“我们有亲眷在云岩镇,听闻此处发了水灾便急忙赶来,恰好路过见你在……就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如果要出去可以坐我们的马车一起走,车上还有些应急的干粮。”
“帮忙就不必了,我也不需要出去。”王斯年摇摇头,嗤笑一声,“云岩镇已经被淹了两天,你们这时候才来,怕是已经晚了,回去吧。雨一直下,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退,山路越来越难走,别到时候亲戚没见到,还把自己困在里面。”
卞荆几人相互看看,没有说话。
云岩镇他们当然还是要去的,只是这猎户看起来一没吃食二没住处,总不好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
王斯年一看面前这几人的神色,就知道他们是打定主意还要往里走的,良言难劝该死鬼,于是开口道:“你们真去云岩镇的话,走的路已经偏了。该往这竹林的后面走。另外,还要找条船。”
“船?”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云岩镇已经全部被水淹了,过了这个土坡,前面全是数丈的深水,不找船,你们就只能游过去了。”
说完,王斯年不再理会这几个人,转过身自顾自地继续挖坑。
仿佛这世间再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赵瀞辞盯着王斯年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向前走了几步,直接问道:“您是这云岩镇中人吗?云岩镇过去从未有过水灾,附近也无密集的水网江川,这水是从哪里开始涨上来的?大水入城之前,是否有过什么异常?”
“……水是哪里来的?”王斯年背对众人,惨然地笑了几声,“谁知道水是从哪里来的,明明早上天还放晴,一眨眼的工夫就全黑了,下起了大雨,洪水很快从四面八方涌进城里,将屋子全部冲塌,别说女人孩子,连熟悉水性的壮汉都没几个活下来。
你们问这些做什么,大水来都来了,该淹的已经淹了,人也差不多死绝了,谁还管它从哪里来。”
王斯年一边说,一边又凄厉地笑了几声,神色透露出几分癫狂。
“先走吧。”杨云珂在后面使劲拽了拽赵瀞辞的衣袖,小声说道。
她总觉得这个猎户打扮的人说话古怪,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让她的脊背都有点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