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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番外:余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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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疼,尤其是眉心,如同被人用凿子狠狠凿过一般,疼痛几乎要从骨头缝里钻进去。我睁开眼,使劲地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手脚也无法挪动,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箱子里。

不,与其说是箱子,更像是个极小的棺材。

我的手脚并没有被绑缚住,但却无法做出什么动作,周身的空间很小,所有的大关节都无法弯曲,不管是用手敲击还是用头去撞,能使出的力道都极为有限。

我尝试性地大喊了几声,没有什么结果。

这是被人关起来了,还是干脆被活埋了?

下葬好歹也找个大点的棺材,这束手束脚的,未免也太憋屈了。我用额头“砰砰”撞了两下面前的木板,有些无可奈何。

不对,再想想。

我深吸几口气,闭上眼开始思考。

首先,我此刻应该不是在地下,折腾了这么久,我的呼吸仍旧顺畅,说明这箱子尚未密封,也没有被掩埋。如果真的被埋了,这会儿我早该憋死了。

更何况,他们费这么大劲,十几个人来抓我,难道只是为了把我杀了?这也太扯了。

就像他们之前自己说的,应当只是要把我带去那个叫“古门”的地方。既然如此,关押我应当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要把我放在这么一个木箱里,还如此逼仄,几乎是刚好够我躺平,就不怕我真的憋死在这吗?

关在木箱里运送,应当是一种有特殊目的的手段,但我此前从未听闻过“古门”这个地方,对他们的目的更是无从推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木箱跟我的身量如此匹配,少一分我躺不下,多一分我就有了腾挪的空间,多半是为了运送我而量身所造。那么,他们所做的这些事,便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换句话说,他们早就盯上我了。

就算这样,我也没有更多的头绪了,事发突然,几乎没有一点征兆,而我也想不起什么时候曾遇到过这种干瘦驼背的人。

我懊恼地又撞了几下,仍旧毫无用处。

这十几个人,相貌都长得差不多,驼背干瘦,苍白阴冷,应当就是他们的共同特征,那么这也就极有可能是他们这一股势力共有的特征。相貌古怪,实力却又深不可测,除了我师父,我这些年真的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们又是从哪里知晓我的呢?

等等,我师父。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伙人极有可能就是张衾音说的修士,是从灵居界来的!

可就算我的猜测是对的,对我的处境也毫无用处。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我强迫自己冷静,努力想想还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却突然感觉木箱的重心似乎转移了。

虽然说,自我从昏迷中醒来,一直平躺着,但之前的重心是隐隐偏向双脚的,而此刻,我能细微地感受到,重心开始向上半身偏移,脑袋的一侧逐渐开始低于脚的位置。

这木箱正在移动!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了。

木箱里没有任何光亮,也听不见什么声响,这让我自然而然地觉得是被安置在了某个密闭的空间,完全没有想到这木箱正在被运送。

我平缓气息,闭眼仔细感受箱子位置的细微变化。太平稳了,几乎没有颠簸,也无法感受到任何晃动,应该不是在马车或者船上。

这肯定不是普通的手段。

就在我飞速思考的时候,忽然,面前的木板像是从外部被什么东西大力敲击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随即便清脆地碎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被这变故激得浑身抖了一下。

而就在缝隙裂开的那一瞬间,声音和光都出现了。

我忽然就能听见外面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也能看见一线鲜艳如血的天空。

发生了什么事?

“阁下是什么人,为何阻拦去路。”

就在我的身侧,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开口,像是有砂砾划过他的嗓子,音色粗糙得让人浑身难受。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说话的就是之前的那些驼背人。

“把人留下。”

不远处,一个人冷漠地应答道。

那人的声音很冷,却让我非常熟悉。我立即意识到来人的身份,眼眶不由得一热。

“师父!我在这!”我用力大喊,同时全身扭动,开始撞向四周的木板,希望外面的人能注意到我。

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静,沉默了半晌,又说:“看阁下的样子,应该也不是无名之辈。吾等出自古门,奉圣物之令接引弟子,烦请让路。”

“可你们要带走的,是我徒弟。”

“……圣物指引,不会有错,她并无师承,该拜入古门。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别废话了,你们不愿留人,那就都留下吧。”

即便这声音离我不近,我还是能听出其中的疲惫与不耐,像是不愿在言语上多费力气,下一刻便要拔剑相向。

果然,他话音才落,就有长剑出鞘的声音传来,剑身轻鸣,冷冽至极,引得古门一行人躁动不安。

“炼雪剑!你是张衾音!”有人认出了他那柄雪色长剑,不由得惊呼出声。

“炼雪剑主张衾音?既然出自渡落山,便是同属圣地门下,应当明白圣物所言,不可违逆。还是说……”

身侧的人依旧喋喋不休地想要说些什么,可张衾音却没有耐性听他讲完,只听剑气破空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的周围随即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刀剑撞击声。

“我说了,那是我徒弟,把人留下。”这一次,他的声音离我更近了。

“违逆圣物,天下共诛!张衾音,你要阻拦接引,你是不是疯了!”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开口,却带着一丝颤抖。

“咚!”

一枚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刀片突然扎进了我面前的木板,只差一丝就要斩断我的鼻骨。

这是直接动手了?

我盯着刀片一怔,随即一阵晃动,我连同着整个木箱被重重摔在了地面上,磕得我七荤八素的。很显然,原本负责运送木箱的人也加入了混战,他们无暇顾及我了。

接下来便再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各种奇怪的声响,有爆破之声,有狂风吹拂,偶尔有惊雷般的光亮闪过,也有水流冲击之音。

当然,最多的还是密集而尖锐的金属撞击,以及刀剑入体沉闷的声响。沙哑的惨叫此起彼伏,一阵剧烈的晃动后,似乎有人重重地瘫倒在了我面前的木板上,遮住了那破碎的缝隙以及唯一的光亮。

我的眼前重归黑暗,却能感觉到有腥臭的液体透过那缝隙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上。

是血。我瞪大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渐渐没了声息。

我有些惊惶地喊了一声:“师父?师父!”

“吱——嘎”一声,我面前的木板被人推开了,火红的日光一下子照进来,亮得让我几乎睁不开眼。

一个长发黑衣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他头发披散,眼带笑意,白皙清透的脸上布满了点点血渍,左脸的梨涡若隐若现。他笑得很轻松,但眼神中的疲惫根本遮掩不住。我好像从没见他这么累过。

“阿粮?”他笑着叫我。

我愣愣地伸手,抹去了他鼻尖上的一滴血,突然觉得这整片如血的残阳,也不及他鼻尖上这一抹殷红来得动人心魄。

“没事吧?吓傻了?”他见我呆呆的,就伸手在我面前晃晃,笑得梨涡更深了。

“没、没事。”我回过神,慌张地起身,磕磕绊绊地爬出那棺材一般的木箱,举目四望,才发现这是一片少有人迹的树林,临近傍晚的火红日光将整片林子照得通红。

而刚才用来运送我的木箱,周围至少还有五六个。

它们有长有短,宽窄不同,大的能装下一个成年壮汉,小的也许只能装下一只狸猫。几个木箱都被各自放在一个样式奇特的木架上。用描绘着奇异纹样的纸张封闭着。

它们静默地横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就像是一口口真正的棺材。

而那些干瘦的驼背人,则四处瘫倒在地,看样子已经死了大半,像是一个个被撕烂的破布袋子,到处是腥臭的血腥味道。我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我不是没见过死人,甚至亲手杀过不少人,但我最多就是往脖子上一抹,或者用力往肚子上捅,然后往草丛或山崖下面一丢了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屠杀一般的场面,树干上、地面上,目之所及全都是血。那些断肢和破碎的内脏,就像是被什么野兽给撕裂开,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恍惚地往前走了两步,却被绊得踉跄了一下,低头看去,脚下赫然是一截干尸般的手掌。

“走吧。”

我还在愣神,肩膀却被人揽住了,一只还带着血渍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张衾音摇摇晃晃地想把我带离这个地方。

“等等,师父,那些人呢?”我一指其他五六个黑色的木箱,侧头去看张衾音。

里面应该也有人,很可能和我一样,是被这些驼背人掳来的。此刻,这些古怪的驼背人都死光了,那就把箱子里的人放出来吧。

我原以为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没想到张衾音面色古怪,定定地和我对视一眼,缓缓掩去了笑意,他逐字逐句地说:“那里面没人,我们走吧。”

“没人?”我不信,迈步向一个黑色木箱走去。

结果衣袖被一把攥住。

“别看了。”我听见他在身后说。

我没有说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事不太对。

我挣脱他的手,绕过一具具死状诡异的驼背人尸体,走到一个体积较小的木箱边上,一把撕去贴在上面的纸张,再用力去掀盖着的木板。木板压得很实,我几乎快把指甲抠断才勉强打开。

只见里面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面容灰白,表情狰狞,七窍都有干涸的血渍,显然已经死去好一阵子了。

我只看了一眼,就愣在了原地,倒不是因为他死相凄惨,而是他的眉心居然钉着一枚筷子粗细的鲜红石钉。那石钉几乎全部没入,不知道深浅,但肯定已经凿穿了他的面骨。

这石钉是什么?

我摸了摸少年的额头,皮肤柔软滑腻,隐隐有淤血。显然,这石钉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打下去的。

难道这里面的人都死了,所以师父才不让我看吗?可死人对我来说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皱着眉离开,走到下一个木箱,不,也许现在可以称作棺材了。

我还是照样掀开,这次里面躺着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同样的肢体僵硬、死不瞑目,鲜红石钉深凿在她的眉心,比唇上的胭脂还要刺目。

我深吸一口气,一个个把所有的木箱打开,这才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死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同样都是在木箱里,我能活着,他们却早已没了气息?这些驼背人难道不是为了掳人,而是杀人吗?可独留下我,这也说不通啊。

是我有什么特殊之处,还是……

我又看了一眼那鲜红石钉,脑中突然嗡了一声,意识到了什么。

不,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张衾音,只见他对我露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缓缓抬起右手,颤抖着想去摸自己眉心。

就在指尖快碰到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用力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转头去看,就见张衾音垂着眼站在我身边,笑容有些勉强。

“没事的。”我听见他温和地说。

【7】

那之后的三个月,大约是我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候,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冷汗一阵接着一阵,且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勉强咽下的食物,最后也被我吐了七七八八。整个人像是活在梦里,连天色都难以分辨,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想自己到底怎么了。

至于张衾音,他虽然仓惶却还不至于无措。即便我们一直被各种各样说不清的人,从四面八方围拢着追杀,却一直能设法突破围困。

我经常能在朦胧夜色中看见他和一群人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凶险异常,其中不乏能和他分庭抗礼的高手,每次遇到这种情形,他便只能捞起我到处逃窜。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追着?是因为我们杀了古门的人吗?我曾经问过张衾音。

他具体怎么说的我倒是忘了,大概意思就是,在灵居界,圣物的指引就像是尘世里帝王的旨意,一旦违逆圣物,那便不是对抗一个宗门那么简单,而是悖逆天意,与所有圣地为敌。违逆圣物,举世共诛,从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那怎么办?不然我还是跟他们走吧。”我有些忐忑。

即便对灵居界并不熟悉,我也知道这将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剿。而此时的张衾音也远远没有后来那么所向披靡,他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露着疲惫。

“怎么可能,人都杀了,我还能让你去?再说了,他们的弟子,可不一定需要活着的。唉,古门,我都不明白那种地方怎么也能成为圣地。以前遇到当看不见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我把徒弟让给他们,怎么可能。我要是就这么让你被带走,会被师兄他们笑死的。”他顿了顿,“我的剑还没折呢。”

“那我们能去哪里呢?”

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追杀,他还能支撑多久呢?再这样下去,恐怕迟早会丧命。我看着张衾音满身的血污,心里甚至在想,他要是没来找我就好了。

我就应该在那个冬天的雨夜,跟我爹一样,像一棵在冬日里冻伤的树那样死去,悄无声息,也不会带来任何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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