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当家刺杀能给新帝一个下马威?愚蠢至极,新帝的下马威是给了,同时也给了有心之人天大的把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蠢笨如猪简直是。”
“殿……殿下,”童虎颤着声音,“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别做,先看看宫里面那位和李王顾张四个世家有什么动作。”
“这长安呐,水怕是要浑起来了。”裴荣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不过也好,有人替我搅浑了这潭水,我才好浑水摸鱼。”
日渐西移。
裴安懿抿了抿干瘪的嘴唇,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她已经跪了快四个时辰了,滴水未进,如今嗓子像是被一万根针刺着。··
估摸着风寒还没大好,她现在浑身作痛,眼前也有些发黑。
她的面色发白,但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叫人从这张脸上看不出半分痛苦。
她将手撑在膝盖上,稳住了身形。裴安懿心里清楚,世家的那几位,现下应当比她更加的难熬。最多再过四个时辰,便会有旨意从宫里传出来。
她只需要撑住,等着。
晚间淅淅沥沥下起了冬雨,豆大的冬雨打在身上,生疼。
吹了寒风又淋着雨,裴安懿到底是到了极限,眼前一黑,身体朝着一旁歪去。
坠地的疼痛感并未袭来,裴安懿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稳稳托住。
裴安懿撑了撑眼皮,看清了来人。
顾家嫡子,顾柳然。
“殿下,你何苦——”顾柳然眼中流露出关切之色。
裴安懿没有领这份好意,将他往旁边推了推,继续跪好,冷声出言打断道:“顾公子可是来一道同孤为天下学子请命的?”
“殿下,你身份尊贵,若真要请命进宫就是,何苦敲登闻鼓跪于此。”顾柳然一手撑着伞,一手劝慰道。
裴安懿往后望了一眼,虽至夜色,但她身后跪着乌泱乌泱几百来号人,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今日之事必须成。
“你与其在这里劝孤,不如去看看宫里有没有旨意传出来。”裴安懿忍着痛感,冷言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小黄门捧着圣旨从宫门里出来了。
“圣——旨——到——”
裴安懿知道,自己这算是赢了,而她也再支撑不住了,彻底晕了过去。
马车摇晃颠簸,醒来之时裴安懿已在回府的路上了。
马车里放了约莫四五个暖炉,热得她身上都发汗了。
她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物,头发也被人细细擦干了。
她觉着头疼得厉害,浑身不大想动。
听到马车里的动静,王阿花估摸着马车里的人已经醒了过来。便对着车里道:“殿下,马上就到长公主府了。”
裴安懿刚想抬手掀开帘子去看看外面的天色,哪知晓一动浑身便痛了起来。
裴安懿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想叫人拿水来喝,张口两次,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水。”第三次,她终于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这马车四周用牛皮封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风,底部铺上了三层蚕丝被,说是马车,其实是一张有墙有顶的床更为贴切。
习武之人五感皆优于常人,王阿花脱去鞋子,灵巧地钻入了马车里,倒了碗水,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到裴安懿嘴边。
“殿下,”王阿花垂眸,面前的人滚烫的、的体温通过接触的皮肤一寸一寸地传了过来。望着面前苍白憔悴的脸。有一句不合身份的话卡在了王阿花的喉咙里,她不犹豫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清水饮下,干得发痛的嗓子稍稍舒服了些,看出了面前人的犹豫,裴安懿出声道:
“讲。”
王阿花想了想,问道:“殿下为何要这样做?”
你贵为长公主,天下寒门与你何干,百姓生计又与你何干?
“你既是孤的心腹,孤也就不再瞒着你了。”裴安懿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孤的心思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孤想亲手创下盛世。”
“孤虽有创盛世之心,却不知道要去创一个怎样的盛世。”裴安懿望向王阿花的眸子闪了闪,缓了一口气道,“直到很久之前,有一个人带着孤见了一些事情,叫孤心里明白了许多。”
“孤辛苦谋划这件事,其一是孤创造盛世需要借天下寒门的力,其二,孤的盛世中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孤以为,一个强大的国,应当给所有人求一个公允,叫所有人都安居乐业。”
王阿花闻言心中微动,所有人都得一个公允吗?她想到了那把生锈的刀,那把被上辈子卖到兽斗场的自己捡起的生了锈的刀。
她眼眶不知为何忽然就酸了,她明白权贵虚伪,多会演戏,演得比戏台上的戏子逼真多了。像长公主这样权贵中的权贵,自然也是鼎鼎出色的戏子。
但她望着裴安懿淡漠又坚定的眸子,她更想相信她没骗她。
自己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哪里需要劳烦这样大尊大贵的人去演戏骗她。
王阿花咽了咽口水,垂着头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道:“我小时候,其实过得并不好。”
她总是告诉自己,那个家对自己一点也不重要。自己习得了一身武艺,想去哪就去哪儿,这辈子找个不用杀人的活好计,任其逍遥自在快活。但再怎么对那个家失望透顶,她被卖到兽斗场的时候她也才十七岁。
说不难过定然是假的,但她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再难过也没有用,也不会有人可怜她。
“有一年,下了像今日一般的一场冬雨……终日都在下的冬雨,屋里漏雨,将我的衣服淋湿透了。”
“我跑了出去,拼命跑,可是哪哪都在下着冬雨,我无处可以躲藏。”
“我衣服也换不了,湿湿的,贴在身上,像那场冬雨一般,甩也甩不掉。”
裴安懿喉咙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在殿下所说的盛世里面,是不是,就不会有像我这样的无处躲雨的人了?”王阿花抬起头来,笑了笑,自问自答道:“若是如此,阿花先行谢过殿下。”
替过去的自己,谢一谢这未来想要创造这样一个盛世的掌权者。
一场无处可躲的冬雨么?裴安懿很难不想到从前小时候的一些旧事,她又何尝不是经历了一场躲无可躲的冬雨……
她想到微微阖目,隐藏住了翻涌思绪和情绪,无数言语卡在喉咙里,最终只道了一句,“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