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后都避世多少年了,王兄你真是会说笑。”
……
直到一声尖锐的传呼声响了起来。
“陛———下——到——”
几十人便齐刷刷站了起来,出座,朝着同一方向拜去,虽然新帝无权,但该给的场面活儿不能落下。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走进,身旁大抵跟着十几个女使和八个小厮,阵仗并不大,还有一穿着玄色外袍的男子,弓腰扶着皇帝一步一步走来。
听旁人交谈王阿花才知道,原来这玄色男子正是自己上辈子的救命恩人,信王。
自己上辈子成为信王豢养的杀手,只知道自己是为信王做事,连信王是谁都不知道。
只见信王恭恭敬敬地将皇帝扶到首位,又亲自为帝王斟酒。
此情此景映入王阿花眼中,王阿花只觉得皇室中人都是虚伪之辈。
她上辈子虽没和信王见过面,但信王要是真恭敬孝顺,自己上辈子手上也不至于沾染那么多鲜血。
众人显然是没料到这场宴请新帝也回来,窸窸窣窣地小声讨论着。
坐于上首的皇帝环了环四周,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自说自话道:“众卿,家宴不需如此拘谨。”
“是啊,要认真算起来,陛下算得上是李家人呢,算起来也算是咱们这几家的家宴了。”王家主王尚书率先开口道。
新帝面色变了变。
李家说到底不过一个臣,新帝姓裴,过继到了李皇后名下,这句话看起来是在附和新帝的“家宴”之说,实则是在羞辱新帝。
坐于左上首的李飞远不动声色地转动着茶杯,心下不解,若不是安懿宴请,这形同摆设的新帝哪里有能力能将四大世家的家主全聚在一起,只是自家侄女为何要帮他?李飞远的左眼皮跳了跳,隐约觉得这宴会有什么事发生。
“王尚书所言甚是,李家能攀上陛下这门亲,是李家之幸。”裴安懿淡淡开口道,声音虽还是清冷,但确实在帮新帝解围。
裴安懿所说的是另一桩事,李家扶持新帝登基,肥水自然不流外人田,顺手也就把国母给定了下来,李飞远从旁支选了一个好控制的李氏女送上了国母的位置,至此李家出了两任国母。
裴安懿避开了新帝的身世,说的便是这桩强买强卖的亲事。
裴安懿的舅舅如今宰相李飞远娶了王家的独女,按辈分,长公主应当叫王家主一声伯父,说是家宴,但裴安懿称呼的却是官职。
到底是不是家宴,这句话一出就很微妙了。
王岳磊脸上有些挂不住,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被一个小辈下了面子,刚想发难,就听见左上首的那位开口呵斥道:“安懿!怎么跟你王伯父说话的呢?”
李飞远不知道安懿这丫头到底做的是什么局,以退为进假意呵斥道,不过一句“王伯父”,便是在暗暗警告裴安懿,不管是哪出戏,这冬日宴只能是家宴。
“殿下年纪还小不懂事,李伯父莫要动怒。”顾家公子顾柳然闻言起身,朝着李相那边敬了杯酒,劝道。
“这丫头打小便口无遮拦,比不得柳然年纪轻轻便有了长安第一公子的名头。”李相望着座下的年轻人,满意颔首,“顾老兄,你可生了个好儿子啊!也不知这将来会便宜了谁家丫头!”
顾柳然闻言面色一红,抬眼望向裴安懿处。
裴安懿低头喝酒,仿若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王阿花这个局外人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这种话里藏针的场面,只觉得热闹极了有趣极了,她装作普通女使一面给公主斟酒一面竖起耳朵听戏。
“父皇,儿臣今日得一奇珍,不敢独自享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儿臣特来献给父皇。”
新帝闻言神色古怪地往长公主处望了一眼,见长公主依旧在喝着酒不发一言,便迅速恢复如常了,道:“哦?不知是何物?”
只见三五壮汉抬着一株半人多高的红珊瑚挪了进来,红珊瑚本不是什么罕见物,但这么大一株却是不常见的。
下首的工部侍郎张德志在看见珊瑚的那一刻眼睛都瞪圆了,将身子往前扭了扭,无奈被腰间坚硬的那条金腰带卡住了,向前挪动不成,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大珊瑚,没挪动半寸。
“儿臣近日得来一株大珊瑚,特来献给父皇。”
“朕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一株珊瑚,辰儿有心了。”新帝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轻咳一声,“只不过在座各位都是大周的股肱之臣,天下好物岂能朕独享。”
“朕近日看到一封折子,王司马年纪已大,自请乞骸骨。依照朕看,不如将这株珊瑚赏给王怀王司马,以召抚慰老臣之心。”
王阿花觉得,这对父子若是当了戏子必是会叫人喝倒彩,实在是太生硬太叫人出戏了……
司马说白了就是给皇帝养马的官,算不上什么大官,其变动也本无需特意提出来。
王家家主见是自己族里旁支的事情,觉着新帝特意提这档子事,还将珊瑚赐给王怀,是给自己脸面,于是也软和着态度道:“陛下乃一国之君,有此等仁厚之心乃是国之幸事。”
新帝闻言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接着硬着头皮道:“司马虽小,但也缺不得人,我听闻有位崔副手养马十分得当,又在弼马司养了许多年的马,不如接任的人就定他了。”
此话一出,不光王家家主变了脸色,在场的几个世家大族的人无一不变了眼色。
“不知陛下所说的可是弼马司的崔怀崔副手?”李相发问道。
“正是。”
“啊,老夫对这个人有印象,只是……若是没记错,这位崔副手是十二年前的新科探花?”李飞远委婉提醒道。
“李相记得不错”新帝挤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
“老夫恰好还记得,这司马一职,是正六品上的官职。”
崔怀乃是新科探花,这说明他出身寒门,而司马属正六品,历朝来,科举选出来的多是去地方做了□□品小官,实在有出众之人也只能留在长安做个八品副手之流的芝麻官。
世家大族是有祖荫的,一般朝中六品以上的官职都能通过祖荫来让世家子弟担任,也正因如此,世家大族身居要职之人越来越多,势力也越发不可控制。
新帝图穷匕见,想直接提拔一个寒门子弟,在这些家主看来,就是在试探他们的底线。
只是新帝为何突然要对世家发难……李飞远抬眼朝右上首正在喝酒的自家侄女看去,他没看明白自家侄女到底在唱一出什么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