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酉酉和皇四阿哥的婚事,乃御笔亲题,一则不算委屈了富察家的这位姑奶奶,二则轻易改不了。满人家管束不严,大门出得,外男见得,正是青春年少,见了几个人就害起相思病来也稀松,只要别走了大样儿即好。
酉酉仍将脸凑在母亲身上:“额娘,女儿最近身子不好,嫁四爷,只怕反耽误了爷们。”说着咳两声,帕子捂在嘴上,等拿下来染着丝丝血,她软软伸着手,送到母亲眼前。配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孔,晶莹清澈的圆眼,眨两下,就乌蒙蒙起来。
哪一对父母禁得住这般女孩儿的磋磨。
晨昏定省,富察酉酉不哭,也不闹。从父母眼里瞧着,她只一日比一日憔悴,同一朵花儿一般,淡淡失了颜色,仍默不作声,格外让人心疼。
终有一日,富察酉酉失色地不成样子,父亲答应向皇帝禀明女儿的“痰症”,母亲说到“咯血”就哭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儿,以前白白净净,还生怕太富态了些,怎么就……
倒是傅恒,跟二姐处得长,知道首尾,灵活的眼睛盯着姐姐,手却忙去帮母亲拭泪:“母亲别伤心,儿子一定遍访神医,保管明日父亲进宫退婚,二姐的症就好了。”
富察酉酉看到弟弟的眼神,慌得过后拉着傅恒,耳提面命:“二姐的这一辈子啊……小六你随父亲去园子,多一个字儿都不能说,只咬定‘咯血’。
“特别是五爷跟前,知道你们爷们儿玩儿得好,千万莫一时兴起,糊里糊涂把家里的事儿兜出去。
“二姐是姑娘,面皮薄,在家的坐卧行止,桩桩件件都不便给外男知道。
“以前还跟四爷有婚约,等明儿皇上允过,便是跟他们再无瓜葛,咱们姐弟说的做的,就更不便在他们弟兄前提了。”
……
富察酉酉细密周全的一通说教起效,傅恒在园子里苦忍,任弘历弘昼转着圈儿拷问,立住了什么都不肯多说。
只六岁,可口风严谨老到,一口咬定“咯血”,倒让重生来的弘历对这个小舅子刮目相看:上一世看在皇后的份上重用他,这么看倒是歪打正着,这个姻亲有几分才干,六岁时已经有成人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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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父母答应退婚,富察酉酉就活了。
身上仍凉,流火的天气,她夜里要拥个薄衾才能睡,以前的日子简直不能想,一想就手教冰冷;可就算不想,她也是个受过伤的人,被辜负的日日夜夜在身上烙下痕,她总觉得冷,暑气也蒸不透,是从心里冒出来的寒气。
想到不用嫁弘历,她身上冷归冷罢,当夜就拉着小丫头翠青说:“我们找一日出去逛逛?”
在宫里拘了一生,忙着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这会儿闲了,她想过过自己的日子。
上一辈子十五岁就跟弘历成婚,刚长成的花儿,还没见过日头、吹吹自由的风,就被弘历掖在被窝儿里、藏在宫里头。
当娘娘的时候,她也听娴妃她们说起当姑娘的时候怎么玩儿,暗自掂掇,自己怎么没这么玩儿过?什么逛早市游湖,她只在家当女儿当姐姐当妹妹。
这一辈子既然不嫁弘历,她先把上一辈子没玩儿的补起来。
“东堂那儿是不是有个什么市场?”酉酉柔声问翠青。
翠青前文帮富察酉酉抵门的小丫头,贴身伺候的最亲近的丫头。
小丫头听主子姑娘这么问,默默想,东堂不就是个早市?乌七八糟的破烂儿,日头一出就散的,地上污水横流,烂菜叶子满街,不过有几个烧饼摊儿,给过路的脚夫客商吃喝。
乜斜眼睛看主子姑娘,最近瘦了,精神头儿也不济,三天两头咯血,今儿怎么来了兴致?
细瞧着瘦归瘦,态度是一贯的娴静,说话细声曼语,但是元神归位,主子姑娘的语气里也多了精气神儿,不若之前没精打采的。
翠青也来了劲头,手里忙活着安置富察酉酉睡,面上一笑,说:“东堂的早市?没啥看的。不过姑娘想去,我们找一日套个车去便了。”以为一句就把这话头揭过了,不想富察酉酉接着说:“明日阿玛去园子,咱们别添乱;后日应该闲,咱们后日去吧?”
说完滚进床帐子里,还不忘对着翠青歪头一抿唇,富察酉酉啊,其人一直甜软,敦敦厚厚的一个美人儿,瘦是瘦了些,不改的秾丽,这个欲绽未开的笑把小丫头的心也融了,翠青只管答应。
没人扛得住富察家的二姑奶奶这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