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既然萧景盛故意露出破绽来给她,那自然有他的用意,于萧景盛而言,宁颂微的价值,无非便是陆家和琅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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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盛仰天打了个哈欠,困倦不已道,“你我好歹是亲族,我也不忍看你为情所困,这青阳郡主啊,我看她的确是对你无意。再不来的话,本王可要去睡了。”
萧霁眉眼淡漠,“她很聪慧,也许已经猜到这不过就是个诓她来的幌子罢了。”
萧景盛笑了两声,“你萧霁也有今天。”
话音还未落,便有侍从脚步匆匆奔了进来,“王爷,人来了。”
室内两人对视一眼,萧霁闪身避于屏风之后,萧景盛整理了下衣襟,“请人进来吧。”
船舱内灯火通明,将一室陈设都清晰照亮,女子如白日里一般一袭白衣踏入室内。葱玉纤指拨开眼前的珠帘时,连萧景盛心中也不由暗赞一声,难怪萧霁对这个宁二小姐念念不忘要亲自追到俞朝来。如萧霁这样出身尊贵睥睨天下的男子,得了江山,自然也要得美人。
那支穿着玉珠软底绣鞋的秀足刚踏入到船舱内时,女子不染纤尘的身影顿了顿。萧景盛不觉有他,端起一个和蔼善意的笑迎向宁颂微,便见她幽幽抬眸,神色清冷疏淡扫了一眼室内。
萧景盛自问也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被那视线扫过后,脊背陡然挺直,心中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心底打鼓,却还是硬着头皮,“青……”
“民女陆玉,琅嬛楼东家,参见王爷。”
萧景盛一愣,“陆玉?”
宁颂微笑着起身,也不管萧景盛有没有免她的礼,仍站在那珠帘前一步远的地方,似是没有任何想要走进来的意思。“今日来码头查看家中商船,才知道王爷的船也在此停泊,民女便擅作主张,来感谢王爷青眼。”
萧景盛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姑娘客气了,本王才该谢谢陆家慷慨出借码头才是,不过……”
话还未说完,便又被宁颂微打断,“……今夜夜色已深,民女既然已登船见过王爷尊颜,便不再打扰了,王爷若有事需要陆家来办,只需差人说一句便是了。”
萧景盛闻言讶然起身,眼神不自觉的瞟了一眼屏风后,“啊?这倒不必,你,你要走了?”
“是,民女这就不打扰了。”宁颂微说完,巧笑倩兮礼数周全的福身,也不等萧景盛开口挽留,便转身脚步利落的离开了这艘官船。
萧景盛:“……”
萧霁从屏风后缓缓踱步而出,轻笑一声的望着宁颂微离开的地方,“她猜到了,我说过她很聪慧。”
萧景盛揉着太阳穴,“你们二人着实是高手过招,本王不掺和了,实在是扰人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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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颂微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一路脚步未停的回到琅嬛楼,也未曾和另外两人打招呼,便径直回了自己屋中。
她真是傻透了,被萧霁如此戏弄。若非方才踏入船舱时闻到了他身上惯有的清栀香气,此刻怕是还自以为是的同萧景盛交涉呢。河道上时而有风吹过,那船舱还是遗留下清晰的味道,说明他定然待了很久,并且在她踏入之前,他还在里面。
原本还对他心中有一丝愧疚之心,此刻就只剩下愤恨不已了。
她咬牙拍了一下桌子,气息急促起伏间,咻然闻到方才在船舱里闻到的熟悉香气。
猛然回身时,便看到萧霁慢条斯理地插上门闩,转身似笑非笑的望向她,“生气了?”
宁颂微呼吸还未平复,一时被眼前的人惊得忘记要责难他,咳嗽一声,“你何时来的?”
“就在你进来不久。”萧霁走过来,端起茶盏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喝了水润润喉。”
她倚靠在桌边,只沉了眉眼望进萧霁那琥珀般剔透深沉的眸底,“在我面前作那一场戏是想知道什么?”
萧霁见她不接,便放下茶盏。低眸间,左手覆在桌上她的右手上,倾身靠近,将身形纤柔的女子整个圈禁在桌案与他之间,低声回答她的问题,“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在意我。”
宁颂微蓦然一滞,面纱下的朱唇轻抿,咫尺间两人的呼吸纠缠着,她移开视线,冷声道,“萧霁,若你不是为了找我才出现在这里被萧景盛发现的话,我压根不会管你。”
“是吗?”萧霁低头一笑,“但你来了,我便知足了,不论缘由为何。”
他的嗓音低醇喑哑,鼻尖隔着轻纱蹭着她的鼻尖。宁颂微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她挣了一下,未能挣开萧霁的桎梏。
手上覆着的那只手掌心滚烫,如他的呼吸一般灼热,她又恼又急,脱口而出道,“堂堂太子爷,如此行径未免太令人不齿!”
“后日我便得离开。”他并不理会她此刻嘴上的奚落,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机会来这里了。”
宁颂微心中一空,却依旧不肯看他,也不肯服软,她心中固执的想起当年深宫里委曲求全的长姐,和如今独自成长变得坚强的李昭。
她曾在书中读到过一句话,“既见公子,云胡不喜。”人生短短二十余载,她经历过大起大落,生离死别,见识过长河落日,也见识过残城破垣,不论在何境况之下,都曾被眼前之人捧在掌心中当做世间唯一的珍宝来守护着。
正是因此……也正是因此,若有一日,他对她的珍视不再唯一,不得不为了所谓天下而平分给一个个更花容月貌的女子,她会如长姐一般,心灰意冷残了此生。
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当中,不会再有第二个穆清风,没有人会在漫漫雪夜当中,背起她来走过寂静宫道,以后的萧霁也不会,他会成为帝王,守着的,是那一片江山清明。
她闭上眼,听见心底穿腔而过的空旷风声,“那就不要来了,若你真的为了我好,就当来这江南一趟,从未见过我。”
身前禁锢着自己的男子良久默然,不曾开口,宁颂微抬眸看向他,却见他眸梢微红,察觉到她的视线时,才低声咬牙质询,“宁颂微,你对我可有过真心?”
“对穆清风……曾有过。”她缓缓开口,分明看到眼前男子那深邃眼眸当中,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话一同坍塌了,“但萧霁,你和他不同。”
他似是想笑,又似是觉得荒唐,眸底血丝猩红弥散,却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覆在她手上的左手却不经意的发着颤,“有何不同,我本就是他,又有何不同?!”
她眼中酸涩,被他接二连三的逼问也迫得哑口无言,眸底起雾,在灯火下泛着晶莹的光。
萧霁蓦然垂眸松开了她,来之前他想过要逼她跟他回去,哪怕用一些不君子的手段也好,哪怕她怨他怪他,他们之间,总还有长长久久朝朝暮暮。可听到这样的一番话时,他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
他转身欲走,手覆在门闩上时,闭了闭眼。长宁城落雪的那几日,他有时站在太子府的屋檐下看雪,一看,便是一夜,眼里梦里,都是那年她掌灯踏雪而来,头顶梅枝染白,而风帽下的她眸光幽幽笑意清浅,眉目如画。
两年时间,他已难熬至极,若没有她相伴在身边,此生又有何事可堪期盼。
宁颂微望着他孤寂落寞的身影停在门前,终是转身,她不喜欢分别,更不喜欢永别。
垂首间,门扉打开的声音并未如期而至,一双手臂从身后绕至前面,将她温柔圈如怀中,萧霁带着颤意低哑的声音响起在耳侧,“既然你要的是穆清风,那我就做穆清风,如此,你可愿留下我?”
她轻轻抬眸,想起那年在宣城外,他意气而起带她逃离战场去四时异色,也是如此这般,不管不顾,将所有一切都抛之于身后。那时的她,曾说过一句话。
[我已决定与你同舟,从此黄泉碧落,苦痛欢愉都会与你一起。]
宁颂微取下面纱,恍惚想到,一直以来食言的人其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