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微轻轻敛眉,哂笑一声,“苍朝百姓同我朝百姓到底不同,市集问斩,竟无人给囚犯丢东西。”
她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萧辰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脸颊上勉强挤出的一抹笑,“郡主不知,我朝百姓质朴,不喜浪费粮食。”
“国主真是治国有方。”她不冷不热嘲讽着。
萧霁和萧月婵二人身上的囚服已换了新的,两人被押送到问斩台上,跪在地上。宁颂微眯眼去看台上的萧霁,他脸色苍白,眉眼低垂着,似是觉察到她的视线,眼睫缓缓抬起,冷蔑倨傲的眸光落向台上的她。
面纱下的唇紧紧抿着,她呼吸有些不稳,坐在一旁的萧辰自然察觉了,“听说问斩都要在吉时,但朕看,该死之人还求什么吉利,不如就地行刑吧。”
这句话一出,不仅宁颂微,便是在旁边的监斩官也有些措手不及,“这……陛下,这是祖宗礼法,不,不好违背吧。”
萧辰阴声反问,“怎么,在你眼中,难道谋夺皇位不是违背祖宗礼法?”
那监斩官立即出了一脑门冷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微臣不敢!”天子一怒,监斩台上的官员们也纷纷下跪,禁军和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只能跟着跪在雨水当中。
权势在手的滋味萧辰显然极其享受,他嗤笑一声,并未让众人起身,而是自己站起来兀自拿了桌上的行斩令,二话不说便丢向问斩台。
“噹”的一声在四下寂静中格外刺耳。
萧月婵身后站着的刽子手高举起了大刀,而萧霁身后的那个却依然巍然不动。
萧辰抚着手转身笑看向宁颂微,“郡主。”
宁颂微自座位上起身,拿出一枚行斩令在手中,又一次看向萧霁。他眸底神情波澜不惊,就那样平静自若的望着她,金赭色的眼瞳如一望无边的大漠,被雨水冲刷后,眸色变得幽暗,看的她心头一震。
“郡主莫非也在等吉时?”
该准备的,六刃和长风早就准备妥当,无需等什么吉时。
宁颂微低眸一笑,向前走了几步,与萧辰几乎并肩。她扬起手,雪纱云袖如雾一般,落下时,萧辰唇角牵出一个满意的笑。
可他的笑很快便僵滞在脸上,铁令落在监斩台上的声音并没有如期而至。
宁颂微手中铁令在空中转了个方向,被她拍在桌上,而同时,她放在身侧的左手,扣住萧辰近在咫尺的右手脉门。
两只手的动作同时进行,行云流水,无人注意到萧辰脸上一瞬失色,神情暴怒。他自小被千恩万宠着长大,并不是未曾习武,只是太过辛苦,加上无人敢教他,最终武艺便也没有学成。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人敢如此近身来胁迫他。
但此刻萧辰便是再不甘,也无力反抗宁颂微那看似纤细柔弱的三根手指。
她竟然会武!
萧辰整个右臂已失去知觉,身体也动惮不得,一股濒死之感攫取了他的整个意识,生平头一次,他感到恐惧。
跪下的众人无人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宁颂微笑盈盈的开口,“日前国主托青阳保管圣谕一书,并着人暗中调查此次长公主与我朝勇毅侯谋权篡位一事,若篡位一事无中生有,则可以圣谕赦免二人罪行。”
行斩之前突然横生枝节,有大臣觉得不对,抬头疑惑看向萧辰,“陛下?当真有此事?”
萧辰不言不语,宁颂微也不慌不忙,“素筠,将这圣谕给列位大臣都过目一番,方才国主早已确认过,这便是他曾写下那一张。”
素筠应了一声,拿着那圣谕递给跪在地上的各位大臣,一一过目之后,各个都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身边的萧辰身子动了动,似是想要挣脱宁颂微的桎梏,她侧头看向萧辰浅笑,悄然对他说,“金针断脉,气绝身亡。”说完,还指尖特意用力压了压萧辰的脉门,他果真不敢再动。
萧辰虽怕死,却也不担心宁颂微今日能逃脱,为了避免六刃法场劫囚,他早在暗处布满了天罗地网,所以管她如何作妖,他只要先保住自己性命。
于是,他冷然瞟了一眼宁颂微,眸中划过讥诮杀气,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
“这本是苍朝国事,但既然牵扯到我朝勇毅侯,本郡主自然不能坐视,若勇毅侯有罪,那青阳不会包庇,可若是勇毅侯无罪,我大东朝的侯爷,也不可在苍朝不明不白就丢了性命。”
女子语调悠然矜贵,嗓音清亮,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分明,百姓们小声交头接耳,监斩台上,萧霁望着那抹白影,唇角不经意地扬起一个微小弧度。
一旁的大臣听出来宁颂微的话外之音,立即开口询问,“莫非郡主也去查了此事?”
宁颂微沉吟一刻,“大人说笑,苍朝朝中之事,青阳如何查得,只是当年中州仍在之时,青阳曾听闻有关肃州王的一桩密辛之事。”
她扫了一眼跪在地面上的大臣,虽然大部分大臣还是一脸求知若渴的神色看着她,但有几个年纪大的老臣脸色一白,身子骨弱的,已经跌坐在地。
“当年肃州王妃诞下嫡女后不久,肃州王于狩猎时遇险受伤,伤及身体本源,已无法再孕有子嗣,所以,不知如今的苍朝国主,究竟是否真乃龙子,而长公主到底是匡正还是篡位,怕是还要另说。”
“一派胡言!”
“休要辱我苍朝皇室!”
话音刚落,便传来或大或小的怒斥之声,期间夹杂着一些人的窃窃私语。
有一名大臣站了起来,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什么礼仪都顾不上了,指着宁颂微就怒斥,“你一个他朝来的客人,有何资格插手我朝之事!”
这时萧辰意外的安静引起了一部分大臣的怀疑,“陛下!来人,此女挟制了陛下,快将此女拿下!”
监斩台上禁军立即起身,长剑出鞘兵甲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无数支剑指向了宁颂微。
她不慌不忙将萧辰往自己身前一扯,素筠则站在她背后,手中拿出青阳郡主的令牌举起,冷然质问,“苍朝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我朝勇毅侯不成,连青阳郡主也要一起杀害吗?!”
帝王被挟持,禁军纷纷持剑围了上来,百姓们惊叫着逃散离开,一片混乱之中,几道身影已落在问斩台上,将萧霁和萧月婵护住。
是六刃和长风带来的明月楼暗探。
嘈杂之声中,萧霁沉冷散漫的嗓音格外明晰,“幽弦,别看戏了。”
那名一直跪在最靠近桌案瑟瑟发抖的监斩官在众位大臣禁军惊怒的视线当中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衽上的灰,“哎,还想让郡主多发挥一会儿呢。”
可不是幽弦的声音。
宁颂微眉心蹙得快要打结,便看到幽弦一把拿起桌上那装满李琛罪证的盒子,对围着他的禁军视若无睹般走向萧霁,将手中木盒递给了他。
萧霁接了过来,打开翻看一番,慢悠悠地抬眸,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在萧辰身上,“若非你不肯给本侯,本侯也不至于要掺和到你们皇位之争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