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个字能踩两处雷点,也是种能耐。韩静节为陈家洛戴好牵引绳,哭笑不得反问他:“我看着很像帮派人士吗?”
“长的不像,但那个古惑仔叫你安姐,你们很熟。”陈先生竖起一根手指,紧接着又摆出第二根:“你打人也很猛,还会要钱。”
“当然你看着也就二十岁。”话出口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合适,又找补一句。
“多谢你夸奖,我在法律行业做事,硬要说的话算是越南帮对家。”韩静节踢开路上一粒碎石,觉得说话这门艺术果然深奥。
“你说的那个古惑仔是越南帮头马,我救过他命所以那样同他说话。如果陈先生对他没救命之恩,最好对他客气点再离远些。”
“另外我今年十九。”她补充道,看着这位陈先生不算白的肤色又深了两度,像是脸红。
空气一时间都冷了两度,不过他们也正好走到公共电话庭旁。韩静节示意他暂时停步,自己给家里去个电话报声平安。
面对阿文姐,她当然不敢说自己来越南帮地头找王九,只好说帮师父顺路领些文件。阿文姐不疑有异,说饭马上就好,天太晚了,要她早些回家。
韩静节夹着话筒笑笑:“放心啦阿文姐,阿洛陪住我呢。”
撂下电话,她才发现亭子外陈先生神色古怪。韩静节还以为他仍在尴尬,正想找个话头揭过这页,不想对方皱眉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
这下已经不是嘴笨,简直毫无来由。如果这是录像带可以回放,韩静节很想按倒带键让他看看刚才是谁对自己个名守口如瓶。
我怎会知你叫什么呢,陈先生?”她扬起礼节性的笑容,想让他讲点道理。
“那你说……阿洛?”他顿了一下才说出那个昵称,而被点到名的阿洛适时汪了一声,抬眼看他。
两人一狗六只眼来回看了对方一圈,韩静节指指坐在地上的那个阿洛:“呃,它叫陈家洛,我们一般喊它阿洛。所以陈先生您也叫……阿洛?”
“没人那么喊我,但我叫陈洛军。”男人指指自己,露出一丝不解,又指指陈家洛。“所以你给狗改个人名?跟你姓吗?”
百家姓里,陈真应该排在第一位。韩静节被陈洛军的提问搞得莫名其妙笑了一下,一时间还真数不清这是她认识的第几个陈姓人。
不过她还是佯装认真,回答说:“我姓张,它跟我仇人姓。”
陈家洛在旁打了个喷嚏,似是抗议主人无良行径,把它一只出身清白的良家狗突然跟着对父女的仇人扯上关系。韩静节摸了摸它安抚,无声表示待这位陈先生接触到流行文化,她再来正名。
暂不知《书剑恩仇录》为何物的陈洛军挠了挠头,有些赧然。他很少与异性打交道,也没怎么见过韩静节这样的人,本能告诉陈洛军她应当是个好人,但显露出一些危险的特质。
他茫然无措,只觉得自己一路说多错多,不如闭嘴。但韩静节走出电话亭,又和他搭话:“你刚到香港?”
“有一阵了。”他闷闷道。
“第一次来这里打拳?”
“上次来过一次,很快就散场了,也不给钱。”
那估计只是试水挑人罢了。韩静节嗯了一声,又道:“这边不光看输赢的,你要打得花俏,看客才肯捧你。”
天边最后一点暖光也告退,满街都是迷人灯花,韩静节侧过身看向陈洛军,见他在这灯光与酒色间挺得很直,走得很僵。时值周五,喧嚣人群都涌来放松,愈发衬得他格格不入。
韩静节也不知他是在思考怎样才算“花俏”,还是想自己以后的出路。无论在想什么,大概都没有结果,以至于他又露出那种迷茫中带点沮丧的神态。
区区一面看不出人的品格,不过单就个性而言,韩静节喜欢聪明懂规矩的人,也喜欢刚直方正的人。她一向觉得两者相和才有平衡,不过入行律师以来身边围绕了太多聪明人,像陈洛军这样的不太多。
她温和道:“你不太适合这里,陈先生。”这个话说了也是白说,她没有指明道路,陈洛军又能去哪里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路口。韩静节拦了辆的士,对陈洛军道了声再见。他谨慎地点点头算是回应,目送她上车。
司机对乘客带狗明显很不满,韩静节亦觉得不太好意思,多付一张钞票买得陈家洛的乘车许可。她不得不承认,在绝大多数时候钱都是通行证。无论尊重、微笑还是包容,样样都能买到,只可惜买不了交通堵塞的解决良方。
一时间车开出不去,韩静节坐在后座摇下车窗,透些不算清新的夜风进来。谁知一转头,她发现陈洛军就在不远处,看她车窗放下又快速跑来。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从刚才那叠钱中掏出两张,捋得很整齐后顺着窗户递进来:“这是该给你修车的,安……张小姐。”他大概还不太习惯温声说话,调子听起来有些生硬,最后的称呼磕绊了一下。
“你留住,多谢你陪我走过来。”韩静节笑笑,多少有些意外。陈家洛很努力地盘成一团,挤坐在她腿上,头探出窗外去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对与它姓名很相似的陈洛军吠叫一声表示亲昵。
在车子龟速驶离前,韩静节决定还是抛出一点善意:“陈先生,你找工的话,明早五点去佐敦的义康大厦楼下等我。”
“我不做黑……”陈洛军本能回答,但那个词没收完,就被韩静节突然凌厉的眼神怼了回去。
这也可能是错觉,因为下一秒她还是带着笑,教人如沐春风:“我正经做事的,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