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打在玻璃上未见雾气,所见之处唯一的白色只有天边游云,没有雪和冰凌。她一阵恍惚,觉得自己是从冬天来的才对。
来不及多想,门外就传来动静。身体动得比脑要快,她在屋内扫过一圈,径直往床下躲去,没忘记抹掉滴落在地上的鲜血。实木床又高又重,底下缝隙堪堪能挤进一个幼儿。她蜷成一团,透过床缝观察着,看到门轻轻推开,走进两双鞋。
床离门很近,来人即刻就发现她失踪,用她听不懂的话交谈起来。一男一女,还好只有两人,兴许能跑走。她吃准坏人只敢打她,或者给她打针,心中发狠想大不了再挨一顿拳脚。
可他们没有走,而是径直在屋内找寻起来。女人边走边唤,乖仔,乖仔。她在叫谁?总不会是在叫自己吧。韩静节咬紧牙关,积蓄力气。幼儿园的老师说过,她是跑得最快的小兔子。不睡觉的兔子可以跑赢乌龟,那她可以一定跑回家。
可兔子没能跃出洞去。床边垂下一只大手,是那个男人。韩静节只能看见他的手,看上去比爸爸的手还要大,掌心上放着一块糖。“小心别碰头。”她听见男人说,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对方没有着急。手又往里递了些,不会触碰到她,而她伸手就能够到。
那块糖像是触发了开关,一种她尚不能理解的痛苦自心底涌起。她无法思考,本能地攻击上去,狠狠咬住对方的手指。
韩静节这一下咬得极狠,口中腥甜气息让她想吐,可她下了死劲不肯松口。男人另一只手探进来——她缩了缩脖子预备挨打,可落在身上不是巴掌,而是男人用手护住她的后脑勺。
狭小的空间里挣扎不出水花,她终究是太虚弱,被人像只奶猫一样捡出来。这下她终于得以看清两个人,女人满脸焦急将她抱入怀中,不顾她扭动抗争,搂着她一遍遍说没事了。
而那个捉住她的男人头发花白。韩静节还不会看年纪,只凭发色认人,觉得这人一定很老了。他面容严肃,却没有生气,只是平和地望着她。待她终于缓和下来,趴在女人怀里急促喘气时,他才小心抬起她的右手验看。
方才挣脱输液器时留下的伤口还在流血,男人皱眉看着,好似那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明明他才更狼狈,被她咬破的指节肿胀着,另一只手为了护她,整只手面都是被床板磨出的擦伤。韩静节发狠盯他,觉得今日这仗势均力敌,自己绝不认输。
在她的注视下,男人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如果她再大些,就会知道这是安抚与示好,而现下她只以为自己赢了这场争斗。他注视着韩静节的眼睛,缓缓道:“乖仔,我叫狄秋,你可以叫我秋叔。你叫咩名?”
这句话她能猜出含义。恐惧与疲惫终于泛上心头,眼泪已经在眼边。她吸了吸鼻子,想着名字也并非机密,趁哭出声前答道:“我叫韩静节。”
字正腔圆的国语。有人曾骂过她,不让她讲什么鸟语,但她说不来那些人口中的弯绕。这个地方好奇怪,人们听不懂中国话,也没有冬天。有人对她非打即骂,也有人抱着她喊她乖仔,而最奇怪的是这个叫狄秋的人。
他剥开糖纸,喂到韩静节口中。她本能要吐出来,但丝丝缕缕的甜味萦绕在舌尖,饥饿替她挽留口中的食物,直至化进五脏六腑。
她想起来了,以前也有人给她吃过这种糖。那人说,妈妈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吃完巧克力叔叔带你过去好不好。耳畔冬风呼啸,她将那块甜蜜毒药联同凌冽寒气吃进去,从此领得离家的单程车票。
这次她吃下糖,依旧醒着。在男人的注视下,她没有流泪,只是怔怔道:“我饿了,秋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