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烦意乱,回住处的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
而大小姐一路上都用一种忧心忡忡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一进房门我就劝大小姐:“虞道友,你先去歇息吧。谢芝峤的事我打算明天找仲家人再聊一聊,今天有劳你了。”
当然是假话。仲家明摆着有鬼,跟他们没什么好聊的,我说这话单单为了把大小姐劝走。
这一趟下来我算是明白了,大小姐想着的“居中斡旋”、“不起争端”只怕是很难实现了。仲家是天下术师魁首,这次主持的更是关乎天下生民的大事。相山派和她们闹崩也就罢了,不能把虞家也扯进来。即便大小姐愿意站在我这边,我也不能理所当然地挥霍她的好意。
大小姐的眉毛皱成一团:“但谢道友情况不明……”
我打断她强硬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脑子里乱得很,我要仔细想想明日该怎么办,大小姐请回吧。”话说得很不客气,对好心帮忙的大小姐这样,我自己都觉得过分。
大小姐没生气,但还是一脸不敢苟同,我好说歹说把她劝了回去,然后立刻回房翻出了一件深色的衣服。
我早就想好了,今晚一定要去探个究竟。这件事谁也不能知道,大小姐也不行。
今天是外人进仲家的第一天,仲家没料到有外人闯到后山,只安排了一个人看守。但等他把今日的情况报上去,仲家明天会怎么做?我不知道。
我没必要赌仲家的态度,迟则生变,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
丑时一到,我从窗口翻了出去。
我的准备不算充分,来仲家以前,我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
我蒙上了脸,身边带着一节绳索,一支火折子,一把短剑,一根铁丝,何由敬的迷药和少许银两。其他家当我都留在了房间里,一来带着包裹救人实在不便,二来,如果今晚我能救出谢芝峤,这些东西也能制造出我尚在仲家的假象,为我们的逃跑争取一些时间。
只是和我同住一间房子的大小姐恐怕要受我牵连……
我狠了狠心,谢芝峤的安危是第一位的。
今日上天也在助我,阴云密布,天上不见月亮,仲家的烛火早就熄灭了,又有群峰遮蔽,外头几乎一片漆黑。
我花了一些时间让双眼适应黑暗,依照记忆辨别着建筑的轮廓,慢慢地摸到了石壁处。
在黑暗中攀爬石壁比白天困难太多了,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保持专注,小心谨慎。
我控制着呼吸的节奏,轻声地爬进了第一层的石室。这些石室在白天看起来就大同小异,到了夜晚更加难以辨别。我记得通道的大致方位和高度,但需要反复地尝试才能找到准确的位置。
再向上两层。
从这里向下俯视可以看到仲家的全貌。我这时才发现居住的区域有仲家人在举着火把巡夜,我能不为人知地摸到这里还真是运气不错。她们巡夜的路线很固定,几个人连走路的速度都差不多。来来回回的火光让我意识到仲家的房屋以正中的华美建筑为轴完全对称地排布着,细致到中轴两侧房屋的烟囱、窗户的位置、门前的雕像都能够一一对应。
这种一丝不苟使原本的对称美变得沉闷压抑,也可能是我对仲家的偏见作祟。总之,我很不喜欢这样,甚至感到了不适。虞家也是传承很久的大族,也没见她们这么极端。我直觉仲家的话事人一定很不好相与,没准是个偏执的疯子。
我一边计算着巡夜人的行动轨迹,一边在山壁上攀爬,终于摸进了山间的通道。
我放缓了呼吸和脚步。
到了这里需要格外小心。我不知道通道外有没有仲家子弟,如果有,我必须在他们呼救之前出手将其打晕,这不是简单的任务,首先要做的就是减小动静。
我贴着墙壁移动,接近通道末端的时候我看到了前方洞穴门口的火光。有人在把守,好消息,我只看到一个。
这人看起来像是我白天见到的那个,他这次没有在打瞌睡,但也没有盯着通道。恰恰相反,他的后脑勺对着我,不知在做什么。
有些古怪,但这是我的好机会。
我轻手轻脚地向他身后摸过去。在草叶之间穿行,再小心也难免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做好了迅速出手的准备,但他却好像浑然不觉,甚至一动未动。
这太不对劲了。
身后有旁人的时候,即使没看到,人也会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不适,这理应是人的本能。
我放弃了击晕他的打算,果断绕到他身前。
守卫睁着眼睛,正直勾勾地看向前方。他的脸上是一副似梦似醒的迷醉表情,即便我就在他面前,他依旧对我视若无睹。
我的汗毛直立。
有人对他出手了。但我来这里是因为谢芝峤可能在里面,他是为了什么?他还在里面吗?
不管怎么样,我得进去。我深吸一口气,抛下守卫,走进洞穴。
白天,守卫说这里是用来惩罚犯错的仲家子弟的,如果真是这样,仲家对后辈未免严苛得令人恐惧了。
我跟着谢芝峤进过一两次衙门的牢房,这里的布置比那儿还要叫人压抑。仲家人把这儿打理得完全看不出是山洞,我的右侧有一列用铁栏杆封住的狭小房间,每个房间的宽度只堪堪够一个壮硕的人盘腿坐下,里头只有一个打坐用的蒲团,连石床都不愿给一张。房间内没有光源,如果将我左侧墙壁上的壁灯熄灭,受罚的人会陷入彻底的黑暗。
比起□□的酷刑,在幽暗狭窄之处忍受孤独恐怕才是真正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