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比我想象中的更长,但还算平缓。我双手支撑着两侧的土壁,努力控制自己滑降的速度。通道七扭八歪,我在里头东撞一下,西撞一下,浑身疼,屁股也疼。这身衣服出去以后肯定不能穿了,该死的钱平安。
回想起钱家村人,我还有些心有余悸。受人控制的行尸走肉,要是我落到那副田地,真不如死了。
拐了几次,我才在出口处看到了一点亮光。迎接我的不是黑暗,也算好事。
我从洞口爬出来,面前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上面乱糟糟地卧着六个人,正是梅花她们。女孩们身上都沾满了泥土,脏乱不堪,显然是从洞口被丢下来的。但即便如此,她们依旧挂着恬静的笑容,沉浸在睡梦之中。想到我先前被人绑着的时候十有八九也是这副表情,我就一阵恶寒。
谢芝峤不在这儿。
我把柴刀别在腰间,伸手试图把她们摇醒,不出所料的没有用。没关系,我又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人,我能醒来,她们当然也能。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清醒过来的过程,突然意识到有个小东西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掏出四方铃。自从进了山,它的响声就没停止过,此时也不例外,我几乎要习惯它了。我一直拿它当警戒用的器具,不过仔细想想,它毕竟是术师费了力气炼制出来的,有些阻挡怨气的功效也很合理。
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我把四方铃塞到梅花的手里,但她依旧没醒。
我有些失望,但还是把其他人都挪到了梅花的旁边,万一有效呢?不急在一时。我没有留在原地等待,起身查看起周围的情况。
我们所在的地方原先应该是个天然的洞穴,钱家村人利用它做了一些改造。周围的墙壁上装着不少壁灯,我凑近看了看,用的是普通的桐油,还剩了一小半,钱家村人不久前刚添过油。我们来时的通道明显只能单向通行,钱家村人有别的进出的道路。
这个发现使我振奋起来,好事成双,身后也响起梅花迷迷蒙蒙的声音:“这是哪儿?”
听到她的声音,我快哭出来了。如果她们也成了钱家村人的样子,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醒着,那也太可怕了。
不过,该装的样子还得装。她们都是没练过武的普通人,要是我先慌了,她们肯定也会乱。
“钱家村附近的山里。别怕,等其他人都醒过来,我一齐告诉你们。”
梅花点点头。大概是因为一直能看到怨灵胆子比常人要大,也可能是因为我先前提醒过她,她竟然很镇定,让我准备好的安慰都咽了下去。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过来。从美梦中骤然醒来,睁眼就是粗糙的岩壁和昏暗的灯光。年纪大一些的荷花跟梨花还只是眼神发懵,年纪小的桃花、桂花和兰花直接吓得小声啜泣起来。
这下有的忙了。我和梅花连忙安抚她们,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整整齐齐的,这就是最好的事。也是这个原因,女孩们的情绪没持续多久,度过了最初的慌乱,很快就平静下来。
我踟蹰了一会,才下定决心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她们,只隐去了虞家的部分。我可以编一个不那么吓人的故事骗她们,但事到如今,光凭我一个护着她们是不成的,她们得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自己坚定起来才行。
“……总之,留在这里,我们一定会死;找到路逃出去,外头还有一堆疯子等着我们。我想,既然到了这份上,我们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等大家缓过来,我们就一起往外探一探,如何?”
她们都不说话,连哭的声音都没有了,也不知是在消化这些消息,还是被吓住了。我也忐忑。我不擅长安慰人,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情绪崩溃,剩下来的也一定会受影响。
我又赶紧补充道:“眼下我们虽然只有七个人,但按钱家村人的说法,其他人也在下面,等找到了谢芝峤和那六七个男护卫,我们也未必没有和外头那些人一战的能力。别怕。”
这话说得我都心虚。
没想到接话的是平时话很少的梨花:“小仙姑,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识字,也不会武功,这唯一的一点活路,也得仰仗小仙姑。现在小仙姑没丢了我们,我哪有自己先泄了气的道理?在这儿的都是苦命人,我偏不信,上天只叫钱平安那样的王八吃香喝辣,却把所有的苦都给我们吃尽了。我就是死,也要爬到外头,挠上几个狼心狗肺的姓钱的再死!”
她一说完,女孩们都叫好。原本坐在地上的,一个个都爬起来,嚷着现在就要出发,请我带路。
是我小看她们了。
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老天当然是不公平的,我见过太多苦了一辈子的可怜人,也见过许多健康富裕却仍不知足的人。大多数时候,我冷眼旁观他们的命运,但现在,我想要这几个女孩子活下去。
我对她们说,也对自己说:“我一定带你们出去。”
除去下来时的洞口,这里只有一个出口。我走在最前面开路,梅花和梨花自告奋勇押后,中间的两两并排走。
我问过梅花,这里怨气虽重,却看不到怨灵,奇怪得很。四方铃没了用处,又一直响个没完,我犹豫了一下,没丢,用稻草把它层层包裹起来,塞到衣服里,这样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走出出口,前方的通道也装有壁灯。这很不正常。钱家村人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弄晕丢进来,自然不可能专门点灯给我们引路;他们自己进来,点个火把就行了,也没有装灯的必要。算来算去,这是为了那个幕后黑手?
我们沿着壁灯照亮的道路没走多远就发现了另一个入口,里面的场景与我下来的地方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稻草上面看不到人影。比起我们所在的房间,这里的稻草更为凌乱,看得出上面曾经躺过不止一个人,有人把他们移走了。这里的人十有八九是那些男护卫,我只希望谢芝峤没在这里。
我的脸色大概很不好看,梅花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我:“这里的人……会不会醒过来先走了?”
“也许吧。”我试图让脸上的表情柔和点。她想安慰我,但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几乎不可能。钱家村人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也只是普通人,没有外力辅助很难醒过来。谢芝峤凭借多年的修行,或许能够自己醒来,但她如果醒了一定会先来找我,也一定会把这些女孩带上。
我试图辨认出他们离开的方向,但洞窟的地面又干又硬,看不出足迹,一时也只能作罢。
返回先前的通道,往前还有路可走,但却没了壁灯照明。即将踏入黑暗,女孩们嘴上不说,脸上却难掩惧色。我心里也发怵,好在手上还有把柴刀,去墙上撬几个壁灯下来,也算有了光源。
光线不够明亮,再镇定的人也免不了心里发毛。这一路比我想象的要长,我们摸着石壁缓慢前进,这里似乎没有其他会喘气的活物,石缝里偶有一些青草和爬虫。即便如此,队伍里一惊一乍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我也被她们吓到了几次,她们起先还能互相嘲笑,次数多了渐渐支撑不住反而安静下来,但又多了一些吸鼻子的声音。
堆积的情绪难以排解,年纪最小的桃花控制不住,“呜”得哭了出来,其他人一下慌了,都围上去安慰她。桃花一边抽噎,一边道歉:“实在对不住,我就是,想起了我娘。”
她这话一出口,原先安慰她的人也都忍不住,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
厄运和恐惧在消磨我们所有人的体力。
我也一样。
好久没进食水,在上面又和钱家村人打了一场,我早就累了。但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特别爱装模作样,要我在不熟的人面前示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清了清嗓子 :“要是想家人了,回一趟江南怎么样?等我们出去了,就把钱平安吊起来打一顿,再抢了他的家当,坐他的马车,痛痛快快地回家去。你们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没有?”
梅花心领神会,立即接口道:“我想吃一次蟹粉狮子头,你们听说过这道菜吗?据说是猪肉混了螃蟹做的,口感却嫩得像豆腐,乖乖,得好吃成什么样。”
荷花原先在拍着桃花的背安慰她,此时也抹着眼睛道:“我就想吃糖水鸡蛋,我第一次来红的时候我娘给我吃了一次,这么些年,我一直想着。”
桃花哭得打嗝,仍说:“我想吃鸡腿儿。”
一时大家都笑,我也跟着笑。哭过这一场,大家的神情看起来反而松快了,多了些向前的勇气。
脚下的路渐渐收窄,我们的左手边变成了一个深坑,油灯微弱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它的底部,我们只能贴着右边的岩壁前进。到了这里,我手指触及的岩壁上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润感,与身后干燥的土石有明显的差异。
是流动的风带来了水气吗?这个发现让我精神一振。我加快脚步,忽然在粗糙的石壁上摸到一处不自然的光滑的突起。这玩意手感冰凉,有种滑腻的恶心感,但乍一看,和别的石块并没有区别。
什么东西?钱家村的机关?
我停下来,左手将壁灯拿近,想要看个清楚。
“怎么了?”见我停下来,身后的女孩们都紧张起来。
“不知道,手感不对,可能是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