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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墓园格外寂静,宁淇寒俯身轻轻抚摸着墓碑,犹如抚摸少年的脸颊。
“夏忱,最近过得还好么?我依然过得不好,因为我永远地失去你了。”
“这周我在雪中的心理咨询室值班,可以每天来看你了,现在学校很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不像我们那届,只会把心理问题当作无病呻吟。”
“对了,陶主任邀请我回校开心理讲座,你猜我把地点选在哪了?”
周围空无一人,除了呼啸的风声,不存在任何声音。
“逗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欢猜,”宁淇寒弯起唇角,“我希望你也能听见,所以选在了天文台的多媒体教室。”
说完,他忽然向下滑落,跌坐在水泥地上,像曾经无数次倚着夏忱的肩般,倚着墓碑一角:“夏忱,如果我早点发现你有心理疾病,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学习这方面的知识,去开导你、照顾你,陪你一起走出阴影,也许你就不会变得如此坚硬冰冷了,靠着硌人,不舒服。”
夏忱太能装了,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破败不堪,却仍保持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骗过了他,以及其他所有人,只在离开之前,留下一份并不正经的遗书。
宁淇寒取出一个金属盒,揭开盒盖,里面有一个行星摆件,和一张陈旧泛黄、折叠成方形的信纸。
他小心谨慎地展开信纸,眸中深情流露,好似透过这些字迹,看见的是夏忱的脸。
-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到达没有尽头的终点,我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此次跳楼行为夏忱同学负全部责任,爸妈千万不要找学校闹事索赔,另外,记得替我多赔些名声损失费给学校,可能未来的几年,别人提起雪中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学校死过人,特喵的,光是想想我已经开始内疚了,但我真的真的好想在我最爱的天文台走,对不住了宁淇寒,对不住了陶主任,对不住了雪中。
-靠,差点忘了,有个特别重要的事儿,夏忱的遗产由宁淇寒继承!!!虽然值不了多少钱,但也还可以,不算寒碜,现金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再加上我那些天文设备,嘶,不对,瞧我这记性,天文设备都被我爸妈砸坏了,可惜了,还挺贵的呢,宁淇寒,我相信你不会在意的。
-那个······不是我自恋,也不是我自作多情,总之别为我伤心难过、哭哭啼啼的,我会过意不去的,点你呢谈洛初,宁淇寒、肖烨你俩哄着他点,别把孩子哭傻了,唉,我想了一下,肖烨这不着调的八成得抱着谈洛初一块儿哭,只能宁淇寒你帮我安慰安慰他们了。
-不说了,毕竟我是个酷哥,话太多就崩人设了,拜拜了各位。
-宁淇寒,再见(划掉),不见(划掉),拜拜(划掉),goodbye(划掉),sa yo u na ra(划掉)。(全部划掉)
信纸底部的一行字被画上了密密麻麻的黑线,还有泪水洇湿的痕迹,勉强能看出第一个字是“宁”。
其实不能判断是什么水,但宁淇寒单方面认定是夏忱为他而流的眼泪,夏忱在乎他,夏忱舍不得他。
起初,宁淇寒不明白遗书里唯一一段正经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葬礼那天,夏忱的父母哭着忏悔,不该对夏忱要求过于严苛,不该破坏夏忱的爱好,不该干涉夏忱的未来。
宁淇寒冷漠地立在他们身后,心如死灰,情绪毫无波动,现在忏悔有什么用,夏忱停留在过去了,没有未来了。
家长注重孩子的学习成绩很正常,可是他不能理解,夏忱成绩优越,基本跟他轮流当全校第一,却始终得不到他们一句认可,反而遭受贬低和打压。
全校第一上面有全市第一,全市第一上面有全省第一,全省第一上面有全国第一,这样一层一层向上看,便是没有尽头的终点。
再次认真看完一遍,宁淇寒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信纸,放入金属盒中:“夏忱,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转去雪中的病人么?今天他告诉我,他追到了他暗恋多年的男生,我没他那么勇敢,我只敢暗恋,不敢表白。”
“不过现在我想勇敢一次,”宁淇寒举起行星摆件,对着路灯的灯光左右转动,“夏忱,我喜欢你。”
下一秒,宁淇寒用力将摆件摔向地面,玻璃外壳化为碎片,其中的蓝紫流沙流淌一地,有几滴溅到了他脸上,在光下忽闪忽闪的。
宁淇寒捡起裹挟在流沙里的星型铭牌,手指颤抖地擦拭上面沾染的流沙。
很早之前,他发现星型铭牌上刻了一行小字,碍于流沙的遮挡,看不清那行小字的内容。
倘若想要看清,只有一个办法,摔碎玻璃外壳,把星型铭牌拿出来看。
这是夏忱赢下最后一次天文比赛当天,送给他的纪念礼物,他不愿意弄坏,又忍不住猜想上面所刻的内容。
良久,宁淇寒抹去最后一点流沙,以此验证自己的猜想。
-宁淇寒,我也喜欢你。
他猜对了大半。
他猜的是——宁淇寒,我喜欢你。
少了一个“也”字。
宁淇寒指尖轻点在“也”上,隐忍许久的眼泪,宛如断线的珠串,一颗一颗地滴落到铭牌上。
原来——
夏忱知道他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