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去往冥界,定是冥界的入口也打破了。
那座名为饱盼生芳的桥一旦开启,万年前的封印将被打破,生死乱序平衡打破,神职失守后再也不是简单的修复结界便能重塑秩序。
截捕猫妖不容便可迟缓,偌大的世子府留给了贺成溪去安排后事,他得即可启程前往冥界。
冥界是唯一一个与凡尘又联系的世界,但这样的联系却格外苛刻严谨。生与死的界限就像是一片荒原,不辨方向,不知谁是谁的起点。
这是贺云州第二次来到这里,与万年之前截然不同。
混沌的黑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地,在遥远的地平线之处是一线暖色的天空,辨不出晨曦或是晚霞。
凡尘的尽头便是这样,永远的黄昏,永远的朝晨。
他触到了那面先神以身殉道布下的结界,水波纹凭空而起,镜花水月般漾起他的身形。金色的法咒于衣袖下浮起,逐渐放大紧紧贴在结界上。
可奇怪的是,结界并无损毁,但先神的气息也荡然无存。
这是件极为棘手的事情,贺云州凝眉,神域的卷宗之上并无记载。封印的结界必定会有施术者的气息,就如同是打上标签般,将此结界的特征告知同门后辈。
他踏进冥界,刚刚的旷野与光线便如同幻影般,眼前是一条泛着荧光的河流。岸边的彼岸花被淹了不少,只露出靡丽的花朵静静开着。
孟婆所在的那座桥上,排队喝汤的人并不多。
冥河中的幽魂增多,而够格投胎的人却甚少,看来这世上枉死之人过多。
他随风洒下一把修补的药剂,冥河之中瞬间便挣扎着爬出几个魂魄破裂不甚严重的幽魂来,跌跌撞撞便往孟婆桥上走去。
贺云州看着河中犹在此处盘旋不肯离去的幽魂,漠然叹口气离去。救一人并非他的职责,而修行所秉承的良善也只能让他尽力而为。
贺云州隐了身形,混入一众排队的鬼魂中。
万年前饱盼生芳是冥界的一项灰色交易,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从不谈起。被预定好的魂魄经过孟婆桥时会被带走,简言之,孟婆是这场交易的关键人物。
队伍行的很慢,灰色的魂魄游荡在空中,大多数都在悲叹自己的一生,有的人怀念妻儿,有的人放不下父母,哀哀切切配上冥河中幽魂的嘶鸣凄凉不已。
浑浊的孟婆汤终于递到贺云州的手上,那柄长勺重重的敲着他的碗,将本就有许多缺口的碗敲出一个新的口来。
“快点的喝,喝完好去投胎。”孟婆嘶哑着声音,似乎对这项永无休止的工作充满了倦怠。
碗中的汤被倒回锅中,刷锅水般在空中黏腻成一条丝线。那双凌厉的双眼瞬间凶相毕露,孟婆的脖子伸长到贺云州面前,眉毛高高的拎起沉重的眼皮,露出栗黄色尖细的瞳仁。
“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脾气的魂了。”她的声音并不尖利,阴风一般从耳边钻入。
握在手中的长汤勺一片片碎裂在锅中,冥河边的彼岸花骤然闭合。
“我来寻人。”贺云州淡声道,并不正眼看她,手中翻出一朵那妖的落梅来,“寻饱盼生芳。”
万年前的隐秘早就无人知晓,孟婆的眼神犹疑而警惕,四五寸长的指甲显现出来,一掌拍到贺云州颈侧。
见到利爪靠近之时他周身一瞬的金光法咒,孟婆长笑道,“是能凑齐百魄一生的人,便随我来吧。”
刚排到的魂是个年迈的老头,好不容易一生行善这才寿终正寝,不知孟婆要到哪里去便颤声问了句,“还要等多久啊?”
孟婆正引贺云州去寻饱盼生芳,一个是有利益可得的冥界隐秘,一个是每日劳碌枯燥而不得益的工作。
她转身喝一声聒噪,还未等那老人再说些什么,便一击过去,碎了他的魂魄扔到冥河之中。
“贵人见笑了,总有不听话的贱种。”她转身赔笑道,不在理会身后惊呼的魂群。
贺云州一看便是地位非凡之人,她怎会为了一群泥点子坏了好事。说不得她哪日便离了这冥界,得了高升的机会。
冥河之中的幽魂尚未接住桥上投下的喂食,便见一束金光托起碎裂的魂魄,金丝脉络重又结起,缓缓落在队伍的最后方。
“听闻饱盼生芳早在万年前便被先神封印,近日怎又可用了?”
孟婆看他周身气质不凡,便将知道的都吐露出来,意图能得贺云州的青眼,“我不过是一个小官儿,并不清楚。前几日冥王答应了一只大妖重试饱盼生芳,大约是封印破了吧。”
见贺云州不说话,她又补充道,“那妖已集齐了百魄一生,成了那同生桥破封印后第一个使用者。不过贵人放心,既找到了我,不管是人妖魔仙,贵人想带走谁都行。”
周遭的花海忽然亮起,幽暗的红色从花心中慢慢溢出,带着一股新鲜的血液腥气。
“您瞧,饱盼生芳开启了。”
几万年了,重现此景孟婆也有几分新鲜与惊诧。身旁的贵人面色一凝,无甚波澜的面庞第一次显出焦急之色,快步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