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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临水自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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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杀!”

“杀!”

……

玉旌带着她向前方驰去,向人群中驰去,浪潮声中夹杂着无数呼叫声、喝骂声,有一句突厥语她听得懂。

“伏兵!”

“有伏兵!”

突厥的人马陷入慌乱和恐惧之中,来不及列阵,有溃乱的先兆,而她,必须让这样一种先兆成为事实。

“梅督人呢?还没到么?”

梁熙君驱马靠近她时,唐颂质问,话音刚落,一人的喊声如雷贯耳:“唐将军,本帅来了!”

梅向荣驾马从她身旁经过,一把花白胡子已被大雪染得全白,“怎么?还算及时吧?”

“及时!”唐颂冲着他笑。

梅向荣仰天一声大笑,甩下她往前驰去,背着她说:“世子爷的三万兵马约摸也快到了!本帅先上了!”

这位老将一马当先,他的横刀最先刺入了突厥兵马的军心,唐颂紧跟其后,率领八百先锋向前冲杀,梁熙君啧了声,惊叹道:“这老头儿,关公在世一般!”

唐颂听闻此话,不禁发出一声畅快的长笑。

她尚且不算一位久经沙场的将,但她十分清楚的知道如何精准的切入敌方军伍中,她的肩甲撞开了一个突厥兵员胸前的护心镜,那股反力险些将她推下马,她侧身下坠,攥紧辔策,再次安居马上,同时后仰躲开敌手向她挥来的一把弯刀。

她的横刀挡开它,划开它主人的咽喉,血水一刹那飞溅,追随她而来,溅满她整张脸。她在浓稠血腥中闭眼再睁眼,屏息后再呼吸,挥刃后再落刀。

是的,她对杀人这件事已经驾轻就熟,但是她偶尔也会感到矛盾,在品尝到血腥的同时,她是多么的想从它们的纠缠中抽身离开。

她北望,从混乱中辨认出突厥军伍中的一面帅旗。

她调转马头,向它追去,侧身的方向有人驰来,她瞥了一眼,目光定格,三万兵马将大地上的积雪踏得玉碎飞溅,她的增援到来了。

“杀!”

“杀!”

“杀!”

雄浑的鼓声奏响,主将的战旗在暗夜中招展,独孤上野穿过雪雾驰来,高声喝问:“唐颂!我跟上了么?”

唐颂看向他身侧的许一丁,颔首笑道:“时机恰好。”说着她再次北望,“不知突厥的主将是谁?想是有来头。”

独孤上野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勾唇笑道:“追。”

突厥的兵马散乱成了两个队伍,一队逃向南方,一路逃向北方,独孤上野迅速排兵部署,一万五兵马向南追击,另外一万五兵马向北追击。

突厥主将在逃亡过程中分派人马迎敌断后,唐颂看着拦在她面前的几排暗影,咬牙暗啐一声。

她逼视前方,勒马停留片刻,吹响一声鹰哨,刃出现在上空,在她的头顶盘旋,身旁的银子怒声低吼着,待玉旌撒开蹄子,它们跟随它向那些暗影扑去。

鹰爪俯冲,刺穿突厥兵士以及他们战马的眼睛,犬牙咬合,撕烂他们的筋骨皮肉。

她与他们的马头交错一瞬,从人群中撕开一道裂隙,玉旌两只前蹄跃起,它在她的牵引下高扬脖颈,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突围。

追寻。

她死死凝视那面悬浮于暗夜中的帅旗,向前追赶,绝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野。

“驾!”

“驾!”

唐颂呼进满口的雪,它们像是粗糙的盐粒,辣得她鼻腔里发酸,呛得她发咳。

她屏息忍耐,又放声高喝。

“驾!”

“驾!”

正当她离那面帅旗帜又近了一步之时,身后有人追来,唐颂猝不及防,身子不受控制的后仰,被拉下了马。

她的脖颈被突厥兵士的绳索完全套住,后背重重摔在了雪地里,对方喝马,一路将她拖行。她两手扣进绳圈内,却徒劳无力,她越是挣扎,那道绳索就栓得越死。

她拼命抬起头,看向自己靴尖所对的方向,突厥的那面帅旗逐渐从她的视野内消失了,积雪在她的脸侧不断飞溅着,塞满了她的口鼻。

玉旌和银子回身向她追来,可是它们也无能为力,她窒息,脑穴处爆满了青筋,但是她并不害怕,她望着始终追随她的两只身影,一手抓紧绳索,一手颤抖着探到嘴边,吹响鹰哨,起初是微弱的一声低鸣,她竭尽全力,再次吹响。

刃闻声而来,双翅下的阴影从她脸上掠过,向她身后滑行而去,一声惨叫忽响,驾驭马匹的突厥兵士被刃抓瞎了双眼,滚落在地。

然而拖行她的马匹受了惊,毫无方向的死命狂奔起来,在它变向的时候,那道绳索牵拉她的力量略微松弛了一瞬,银子趁此时机追上了马匹,向它的咽喉处撕咬,马匹挣扎时降低了奔跑的速度,唐颂一手摸向腰间,摸到她那把水晶凤纹手柄的匕首。

她握紧刀柄,举向头顶,锋利的刀刃很快切断了那道绳索,那匹马失去负累,甩脱银子的扑咬,逃进了夜色中,再不知所踪。

唐颂跪在雪地里,抬眸看了眼它消失的方向,又沉沉垂下脖颈,大口的喘息起来,她呼进的是寒风,是冰雪,它们顶撞着她的五脏六腑,在她的脑颅内声嘶力竭的叫嚣,她又难受的干哕起来,再然后是剧烈的咳嗽,直到咳出了一口血。

她强忍疼痛和眩晕,浑身颤抖着倚刀起身,再次牵过玉旌项上的辔策,银子靠近她,伸出舌头舔她的脸,却舔了她满脸的血,她抚摸它的脑袋,声音沙哑的夸道:“好狗,本帅的好狗……”

命悬一线,可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会抓住,情愿战到死。

翻身上马,她抬眸远望,前面不远处是居延海,海的后面是虎口山,她生生吞咽一口风雪,启唇高喝。

“驾!”

“驾!”

海面上的咸湿猛地一下扑面而来,激得她心颤,当下的视野要比冰天雪地更加开阔,居延海里倒映着一整个暗夜,天地在此时融为了一体,浩大、深静,有一种诱人迷失的美。

她在海边勒马,举目远望,那面帅旗再次浮现在她眼前,突厥逃出生天的那队兵马在虎口山的山根处也停下了步伐,他们调转马头回身,同她相望。

唐颂看向其中一人,他立于军阵的最前端,显然是主将,对峙片刻,他驱动身下的马匹,向她走来,在她视野的边缘站定。

她望穿迷乱纷飞的大雪,谛视他,像上一次那样,他在她的注视下,勾起唇角,挑衅般的笑了,接着那丝笑容逐渐隐于夜色。

耳边的嗡鸣声在这一刻乍响,唐颂僵坐在马背上,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高处跌落下来,她踉跄无力的走向海边,跪下膝盖。双手支撑在雪地里,她抬眸,看向了海水里。

一面澄净的镜面里,映出她的脸。

她阖眼,埋头扎了进去,海水隔绝了她与这一整个人世间,在这里,她失去了听觉,听不到任何,想不起任何事情。

沉溺许久,她将自己从海水中打捞上岸,再次偃卧在了雪中,她张着眼,任由那些尘屑落进她的眼底,然后化成水,从她的眼角流下,继而干涸。

她终于还是要想起来一些事情的,那是支撑她活下去的过往,虽然它尽是伤痛。

“唐颂!”

“司长!”

她的视野内出现了一些人的面孔,钟黎、梁熙君满脸担忧的俯视她。

“唐颂,你没事吧?”独孤上野上前追问。

唐颂不言,摇了摇头否认。韦笙向虎口山的方向望了眼,暗骂一声说:“他们上了山,就不好追了。”

“迟早,我要亲手杀了他。”唐颂突然道。

“谁?”几人垂头看着她,齐声问道。

“赤乡。”

“你是说,”独孤上野又望了眼虎口山,皱眉道:“今晚突厥率军的将领是赤乡?”

唐颂点头默认,重复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梁熙君向她伸出一只手,踢她的靴尖,“先起来再说。”

唐颂递手给她,借她的力起身,问道:“甘州一面怎么说?”

独孤上野道:“梅督跟萧羽他们已经率军去围城了,凉州一面咱们也派人去通报军情了,甘州,势在必得。”

一行人往回赶,途中他们路过了今夜的战场。

人们的血水抛洒在无边无际的白色荒野上,渗透进它的肌理,像是一尾一尾鲜艳的胭脂痕。

上苍从来擅长收拾残局,它并不热衷于浓妆艳抹,当它觉察出自己的妆容过于浓重时,便会抬手在面上敷上一层一层的玉酥,以此来遮饰所有,而那层洁静的表皮之下长埋腐朽的尸骨。

这就是当下世间的形魄,美丽,同时残忍、虚伪。

在距离甘州大约十里处,漫天飞雪中,一丛烽火忽然从甘州前方的烽堠上燃起,隔得这样远,他们似乎闻听到了火流与严寒激战时,此起彼伏的嘶叫声。

一行人不禁勒马驻足,望向西方,又一丛烽火骤现,出现在了肃州以西的烽堠上,那里是玉门关。

唐颂眼底映着那簇烽火,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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