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向荣忙道:“不敢当,只是一些经验罢了。”
他说着行至大秦河西至陇右的舆图前,抬手指向了原州,指尖一路向西而去,“从原州作为据点开始,到兰州,到河、鄯两州,再到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最后到西域各州……”
“诸位,”梅向荣在舆图前转过身来,“征途漫漫,道阻且长,如若心存犹豫,现在走回头路还来得及。”
没有人回应这番警告,梅向荣逼退眼中的泪,看向了秦衍,“殿下,眼下原州这处,拥有行军打仗经验的人没几个,今后如何部署,老夫得跟您一起商量着。”
“靖王的衔名我已自弃,目前是朝廷通缉,在逃的六闲马场闲厩使,殿下这一称呼万不敢当。”秦衍轻放下酒盅,看向众人,最后看向了唐颂,“逢遇战事,豪杰雄俊、坚甲利兵、劲弩强矢、囷窖米粟尽在郭中,此乃先机也。当下,原州只有区区五千的兵马,人才、兵器、粮食都亟待补充,在此之前,我们没有行军作战的充分条件,我们现在能做的是保障后勤,防止外敌的反扑,手里捏紧罗追这个俘虏,尽可能同吐蕃一方置换最大的利益,等到军行储资充沛的情况下,方可考虑西进一事。”
大概两年前,仿佛是很久以前了,她跟他一起走在万里朱红的宫墙下,她陪他谈马政,最后谈到了边境的局势,那时直觉敏锐的她对某些积弊已经有所察觉,道出了这样一番见解。
那日,他们头顶着湛蓝的天,他余光转折,瞥到一旁她满身花叶与鸟翼的卷舒开合,原来她跟他一样,身在朝堂斡旋,目光却一直远望着边境。
他的提议引起了众人的议论,她静静望着他,轻提了唇角,被人语声围绕的两人,取了一片静,他们的密语不可被他人破解,那是他们同行至今的一种轮回,一种印证。
“所言极是,”梅向荣肯定了秦衍的判断,“没人,没资本,干什么都举步维艰,这些难题必须得到解决。”他说着视向昌睦公主,“要想打胜仗,军门里要有最基本的人员配置,就按兵书里的那些老生常谈,一是观听八方,善于筹谋者,可使其佐谋。二是巧言善说者,可使其制号政令,移人意,历聘四方。三是知风俗人情者,可使其佐术。四是知山川险易、形势利害、井泉刍牧、道途迂直者,可使其导军。五是巧思出入,能烁金剡木为器械者,可使其佐攻;六是能占风候气,视月观星者,可使其佐谲。此外,还有侦察,预警,征马,医疗等诸多事项。”
咨阅听后颔首,“事不宜迟,这搜拔众材一事,我邀诸位一同商议。”
“燕卿,”她看向了大理寺卿燕序齐,“佐谋之人,非你莫属。”
燕序齐起身,向她躬身,他没有推脱,没有假意谦虚,只是平静的回复:“臣遵旨。”
臣。
室内出现了一刻的寂静,这个“臣”字是一种不言自明的心声。
咨阅没有因为这片刻的寂静而感到惶恐,她品咂着,再开口:“这第二类能制号政令者,我心中属意的人选是中书舍人杜郁茂。”
这也是众人心中的人选,可杜郁茂不在昌睦公主的陪嫁人马之列,人现下还在长安。
寥怀抬手行礼说:“殿下,我回长安去游说,请杜舍人来原州坐阵。”
咨阅有些犹豫,再次看向燕序齐,后者回复道:“殿下,他会来的。”
一个人员选定,众人继续往下思索,这时一位女子从她的座位上起身,行至正堂中央,握拳行礼道:“河西,陇右,再到西域,这片儿的风土人情和路径我熟,不敢妄称是佐术导军之才,不过为你们大秦的兵马带带路还是够格儿的。”
是陈国公府萧氏的长女萧岚绘。
她的口吻中带有那种在江湖中混迹已久的意气,不论尊称,只自在发言。
“哎呀!那敢情好!”梅向荣很激动,“吐蕃和突厥掌握的是咱们大秦只在舆图上显示的守备情况,那没在舆图上显示的,或许就是之后咱们出其不意制胜的关键。”
萧岚绘看着舆图点头,“随后我将舆图上没有出现的那些偏僻的道路桥梁补充完整,必要时可走那些幽径。”
梅向荣对她掌握的情报赞不绝口,顺嘴追问道:“听说姑娘一直在西域那片儿做生意?”
萧岚绘在她的座位上坐下身,扎在发髻上的那尾红绫沿着一侧的脸庞落在了肩头上,她随手挑了起来,撂回了肩后,笑道:“除了生意,还有别的生意,西边的几个小国总有仗打,我呢,有时候作为中间人,调停调停。”
梅向荣听了此话,愕然了。唐颂望着她,也觉意外。军门里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门道,生意之外的生意,还牵涉到了战争,她这个中间人要么是名义上没有国籍的雇佣军头目,要么就是个军火贩子,也许两者兼有。
难怪,难怪她方才发言时道出了“你们大秦”的字眼。
纵然是梅向荣这等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得不拿出敬意的眼光来审视这位女郎了。
“嗨!”梅向荣赞叹,“不亏是萧世勋的女儿,那自然的!”
提到她的父亲,萧岚绘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在她自荐之后,又有一人起身自荐,同样是萧家的儿女,萧羽,萧泓然。
萧羽言简意赅的道:“之前在兵部任职时,关于兵器的造册,来回翻看了不止数十回,每一页都在脑子里刻着,器械之事,我还算精通。”
他落座后,与对首一人取得了对视。很久之前了,那夜,他还记得烟花在她眼底盛放时的华彩光芒。
唐颂微微有些发怔,那夜,他向她倾诉了有关于他的秘密,他会修桥,会造车,甚至放出了一场盛大的烟花,他骄傲的称自己是“鬼斧神工萧三郎”。
她怔楞后,便笑了。
原来如此么,又是一场轮回,一次印证,今后,这样的轮回和印证也许会再次发生。
她抬眼,与昌睦公主的视线相接。唐颂自然而然的开口道:“善察天象之人,我有一人推荐,罗应知。”
“罗应知?”梅向荣道:“是上一任的司天台大监啊。”
寥怀一拍大腿,“那正好顺路的事儿,我把他也给撬过来。”
咨阅仍然看着她,开口道:“侦察预警之事,唐颂,我相信你。”
唐颂颔首领命,“好。”
咨阅又看向了秦衍,“四哥,关于征马一事……”
秦衍颔首接了她的话:“可以胜任。”他说着看向寥怀,“不过,还要劳烦……”
寥怀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殿……”又忙改口道:“您放心,卑职一定把江大监给撬过来。”
一些事情在纷乱的局势中初见眉目了。
“首战告捷,诸位都辛苦了,今晚都先回去休息,其他事项之后再议。”咨阅巡视众人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