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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斩将搴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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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弈笑问:“萧尚书这是要撤回先前三次推问中您自己的证言?”

萧羽看向上首,看向平康帝,微微挑唇,“是。”

臣愿创业功成,与君同轨。

秦哲同他对视,想起他领兵部尚书一职时的干谒之文,不禁惘然,接着一声冷嗤。

卓弈又用相同的话语询问诸牧监、司宫台大监江陌,江陌向平康帝躬身一礼,回应道:“奴婢受了御史大夫池浚一间宅子,作为指控靖王坐赃一罪的交易,而后奴婢良心难安,眼下撤回指控。事实正如萧尚书所言,兵部与靖王交割的马匹数量为五百匹。”

他说完,起身抬眸,看到平康帝悚然失色的神情。江陌提唇,挑衅似的,冲他默然一笑。

秦哲脑海里发出一声弓弦崩断似的锐利声响。

江陌。

司宫台。

杨培芝。

芭蕉。

原来如此。

倏忽间,他调转视线看向另外一人,秦衍呷完了一口茶,正好抬眼。秦衍静视他,眼无慈悲,却静得像一尊神佛,神佛的断眉间庄严肃杀。

直到此时,他才探明了他乞鞫的意图。秦衍乞鞫不单是要为自己洗脱罪名,他还要摘除平康帝的臂膀之一:御史大夫、门下侍中池浚。

他又看向池浚,池浚静立一旁,侧颜坦然无畏。秦哲彻底陷入了恍惚之中。

众证定罪的三人中还有一位证人,泾阳马场闲厩使曹阳,在卓弈开口之前,他便携带镣铐,跪身回话:“微臣因受御史台屈打成招,作出了对靖王的不利证言,现收回指控,齐王府从未与靖王有过任何私下的来往,更无马匹买卖相关的交易,请陛下明察。”

待他活落后,负责靖王一案取会的大臣中书令段浔行至御前,请罪道:“如此听来,此案还有端倪,臣在取会过程中竟毫无觉察,请陛下降罪。”

平康帝没有回应,段浔便垂视着地砖里自己清晰的倒影。两日前,他借取会之权前往狱中探视证人泾阳马场闲厩使曹阳。

例行公事时,曹阳的证词如常,段浔如实记录,临走时他在狱门前驻足回身,看向靠坐在阴暗角落里不敢同他对视的那人。

“如若靖王获得乞鞫的机会,届时还请闲厩使道出实情,齐王让你管他的马场,可不是为了让你死后鞭他的尸。”

曹阳挣扎而起,狱中的一线光明里现出他的眉眼,“学士您呢?您不盼着王妃回来么?”

段浔低头沉默片刻,最后含泪含笑看向他说:“如此长安,她奔逃在外,倒也好。”

殿中出现了漫长的沉寂,而有人不甘于沉寂。

卓弈目视在场的众人,发声道:“按大秦律法,诬告者,各反坐。即纠弹之官,挟私弹事不实者,亦如之。草民在此,代靖王殿下提出诉讼,请陛下圣裁。”

卓弈陈述的律法,是针对诬告者的刑罚。凡是行诬告之事,被诬告的罪名所应得的刑罚一应加在诬告人身上,具有监察职能的官吏挟私弹劾他人的也是如此。

御史台治了靖王的死罪,当下众证指控池浚为诬告者,若事实成立,池浚应当被处以死刑。

秦哲死盯着秦衍,秦衍目光如水,平静凉薄,意味明显,他要让池浚像他一样接受死刑。

秦哲启唇,释放出一口浊气,缓解了胸腔内窒息般的感觉,冷笑道:“四哥您,真当聘了位滔滔雄辩的好讼师……”

秦衍起身,迫使他住了口。所有人都向靖王看去,看着他二话不说,抬手解开了自己领口处的襟纽,接着是腰间的革带,他慢条斯理的脱下了身上那件飞马官服。

他把它翻过来,撂在案上,撂在众目睽睽之下,继而深深躬身行礼,“请朝中依法断案,公正裁决,勿寒了忠臣赤子之心。”

脱下袍服,靖王只剩下了一副血肉之躯,受刑过后的伤口渗出血来,将雪白的中单上染得血迹斑斑。

满殿哑然。

这便是武州一役后的靖王。

那件飞马服的里子由一整面的旗帜镶成,狼头纛!是突厥战旗上的图腾!它的上面沾满了靖王的鲜血。

满殿骇然。

一礼过后,秦衍抬高肩颈,看向上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它穿在身上,穿着它,受刑时,就不痛了。”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靖王入狱前为何要提出更换袍服的原因。

卓弈视着身旁之人,心中大震,思绪前后拉扯印证,他忽然想起花鸟司司长唐颂的那句话:

“若是因为畏惧皇权,靖王一方明显无理。若是代理此案应诉,卓讼师,也许你会发现靖王是明显有理的一方。”

顺永四十年,武州一役中,靖王率兵杀退突厥后,夺了突厥的战旗。

但他将狼头纛藏于心中,一直密而不发,只待……

只待今日。

卓弈沉沉喟叹,面向上首酝酿再三方吐出字来。

“能斩将搴旗,摧锋万生,或率众归化、宁济一时,匡救艰难,铭功太常者,为我朝大功勋者!大功勋者,享有议功之权!请朝中恩准!”

卓弈说着俯下身来,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殿堂内震动不息,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毕生所研究的律法条格有了最深刻的意义。

秦衍平静的道:“我秦戎钺放弃议功之权,只求朝中公正裁决此案。”

秦哲视着他,耳边尚存卓弈一番慷慨陈词的余音。

武州即将破城,率八百亲军,以寡敌众。那一刻的秦戎钺在想什么?

是破上性命打一场翻身仗,有了惊世的战绩后,也许就能离开武州回到长安,在父皇跟前复宠,重拾他靖王的衔名么?

他想他现在有了答案。

能斩将搴旗的秦戎钺,如果他有议功的野心,顺永四十年间,在父皇的御案前,他咆哮天颜时,就该亮出这面旗了。

他没有。

风声呼啸而过,无痕的大雪下掩盖着血流尸身。

殿外的两人无声远望,一人闻听到了一场溃败,一人追溯到了过往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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