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哲听了暗惊,旋即又冷笑,“靖王骨头还真是硬,既这么,御史台即刻就做伏罪推定吧。”
池浚正待领旨,又听平康帝命道:“将审判结果登于邸报。”他继续躬身,“臣遵旨。”
等池浚告退后,秦哲靠在御座扶手上暗舒了口气,他调眼看向窗外,雨停了,湿意残留,满目凄清萧索的色调,怔然间,偏有一抹花鸟南回,映入廊下。
殿外起了太监们的阻拦之声,“唐司长,您……”
秦哲开口命道:“无妨,请她进来。”
秋阳西斜,光积攒于地砖里像一汪冷水,她与冷水相照,说道:“不敢希求赦免,只请圣令准本人与靖王见最后一面。”
她满身的花鸟是衰飒的模样,贴在水面上快要溺亡了似的。秦哲笑视她问:“唐司长,卸了花鸟司司长一职,朕就考虑为靖王减刑如何?”
“多谢圣恩,不必。”唐颂微微抬首,视线抬高将将够到御座上,眼神戏谑,腔调平静,“这般一物换一人的道理难以成立。臣,更看重自个的官职。”
秦哲心底缓慢滋生出一丝寒意,他眯眼审视下方,不确定面前此人话中到底有无深意。她身上的花色鸟羽浸了冷水,一改方才的面目,枯萎敛羽的迹象褪去,反倒像是吐蕊鸣叫了起来,它们在她的统治下昂扬惬意。
他不言,她再次请示:“请陛下垂恩,也好让臣彻底做个了断。”
平康帝批了准字,傍晚的花鸟又能在枝头驻足多久?
雨声似乎是停了,周遭一片死寂,细微一声响,也能刺激人的神经,秦衍睁开眼,原来唤醒他的是自己的颤动,那声音是锁链碰撞的声音。
忽然间,他又抬高视线,狱室内很昏暗,逼仄高悬的小窗漏进些光。
夕阳明灭乱流中,一人静静站在他的视野尽头,不知她在那里有多久了。
他痛嘶一声,嗤笑道:“唐司长是来听取本王遗言的么?”
唐颂站了足够久的时间,久到看清了他遭受的所有疼痛。他被悬吊在秋日反照的黄昏里,满身的红,分不清那红里多少是秋的色调,多少是他的血。
他胸前的飞马被鞭打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那鞭是用铜钱编织串联起来的刑具,锋利的边缘可以轻松破开皮肉。
他的一只脚踝角度扭曲,显然是受了夹棍之刑,棍棒与绳索死死扭绞,置于其中的皮肉骨头便会疼痛难忍。
她入职花鸟司前了解过大秦法司狱刑的种种,两个时辰内这间狱室中发生的事情,她稍加推测犹如亲临现场。鞭子抽出冷风,发出凄厉的惨叫。绳索绷紧,吱呀吱呀的嘶鸣……
“眼下的光景,靖王殿下还有说笑的心情?”
她往前迈步,他阻止。
“颂颂,别……别挨近我。”
他不想她看到他落魄疼痛的样子。
只一步,他看清了她的神情,他含痛嗤笑,他心底有难以按压的“恶意”,他想看她因他而眼红。
而她眼中甚至有秋水波光,很美。她让他暂时忘记了躯体中泛滥而出的疼痛。
她哽咽,忍耐良久,咽下满口哭腔,笑问:“什么时候去武州啊秦戎钺?说话还算话么?”
“颂颂,过来看看我。”他改口,答非所问。
她走进他的眼底,他垂眼,在她的肩颈里低声喘息,他极力按耐,还是在她的余光里皱了一下眉。唐颂也垂着眼,执意不看他,不敢跟他有所接触,她会刺痛他。
“马上。”他承诺。
唐颂声调颤抖的唔了声,咬唇点头。
“颂颂,你看着我。”
她同他僵持片刻,抬起眸来,他看到一个王朝的秋天,波动、漫长、暗淡。
“别难过。”秦衍低咳一声安慰她,“颂颂,别难过。”
唐颂唇角勉强撕扯出一丝笑意,“秦戎钺,你也别难过。”
他笑咳,“颂颂疼我,我不难过。”
“痛么?”
“颂颂在我面前,不痛。”
“嘴好甜啊秦戎钺。”她提袖,拭去他眉间的血污。
“所以呢?”他痛得低嗤。
唐颂踮脚,亲吻他的唇。她垂眼时,他吻到了她的眉心。
她抬眼,他从两汪秋水中看到了月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