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哲走上高阶,檐下一人躬身向他行礼,他顿足,看着对方迟疑片刻后又迈步。唐颂一直躬身垂首,等平康帝那双龙靴迈入御史台的正堂方抬眼,等御史台一众官员入内后,一人与她擦肩而过。
是花鸟司郎司司长韦笙,他似笑非笑的看她了一眼,步入堂中。
最后还有一人留在了堂外,殿中省大监、谏议大夫温绪。他与她对视,笑了笑道:“唐司长的消息果然灵通。”
唐颂笑道:“尽职尽责罢了,谁还没兼着一官半职呢。”
唐颂身兼起居郎一职,平康帝出现的地方,她便有资格出现,以便随时记录王言,平康帝剥夺了她记录王言的权力,但她仍有权在场陪同,即便是隔着一扇窗。秦哲方才见到她时有迟疑,却也无法阻止她的到来。毕竟,她当下正穿着起居郎的官袍。
“下官陪您。”温绪在门的另一侧回正身姿,看向檐外。
唐颂挑唇,“荣幸。”
御史台阶下的景远不及太极宫檐外的高远,着眼处是那辆双马并驾的避恶车,车左竖有飞龙旗,起初在风中飘动着,渐渐的静止下来。
卯时的天也没能亮起来,倒是落下了阴凉与湿润。下雨了,雨水被旗头上的龙头吞咽,沿着它衔在口中的绶带流下,滴落。
殿中森严寂静,不闻人声,只闻大臣们落座后整理官服的细微声响。良久,御史台的官员传道:提审靖王。
片刻后,一人出现在了阶下,她凝眼,看着他在避恶车前驻足,伸手抚了抚近旁那匹马。那马戴着金冠和方釳,上插雉尾五焦,原本是威风凛凛的样子,在他的抚摸下变得十分温驯,垂头动了动蹄足。
车身被它带动,龙旗绶带下端垂挂的金铃轻摇,发出空灵的悠长的声响。
叮—— 叮——
这匹御马厩里的马认得他。
唐颂微微屏住呼吸,她好似看到了多年以前在武州戍边的秦衍,他的身后是烽烟和刀光,他的马没有华丽不朽的金饰,马额上的当卢生了铜绿。就是这样,他安抚他的马,披着一身阴寒杀入了狼群。
温绪凝视龙旗下一身龙纹的靖王,嗅到了冷雨中的血腥气味,他品着默默一笑。此时,他并无恨意,反而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期许,出没于风潮万仞中,靖王还能手把龙旗而旗不湿么?
靖王在身边狱卒的监视下上阶,又经过两人的注视入堂,秦哲抬手免他的礼,叫退狱卒,请他入座后,吩咐近旁的太监上茶。
秦衍抽出茶中的银针,执杯向上首看去,平康帝头戴乌纱冠,身穿玉白龙袍,白袜配乌皮鞋,是帝王听取诉讼的那身专用礼服。平康帝左右首的御史台官员们头戴獬豸法冠,身着朱红官袍,形容威严端正。
一注热茶入喉,他又看向窗边,进门时他有留意她今日的着装,之前,他只看得清她身上的花鸟纹,原来起居郎官服补子里的花样是一带江山和一轮月,倒也没有记错,什么寒江秋月是他一直以来的印象。
他想着,嗤笑一声道:“劳陛下玉趾亲临。”
靖王桀骜,却从不失礼数。秦哲笑着回道:“他们说四哥这案子需要朕的部分证言,所以朕以证人身份出席审理。”
秦衍笑着落杯,“就算不是证人,臣也得邀,案情如何,先达圣聪,陛下无需向朝中向臣做任何解释。”
座中大臣视着座下之人沉默不言,靖王已是处堂之燕雀,即将折翼,他不告饶便罢,竟然还敢公然嘲讽平康帝话中有遮饰之意。
秦哲谛视秦衍,咽下一口茶忍耐着,片刻后冷笑了出来,“闲言少叙,免得絮烦。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