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势者,不失事机。人人不过都是谋势而伺机者罢了。”
“理解。”唐颂颔首,握住刀柄转身,“至少,殿下看清了自己。”
咨阅看着她的背影,淡声笑道:“人人皆是其一,唐司长,你当看清自己。”
那袭花鸟没有回应,隐没在了暗色中。咨阅垂眼,再阖眼,她嗅到灯油燃烧殆尽时的一股焦糊温热味道,刺鼻,同时又上瘾。
席浅潾悄然步入殿中,躬身请示道:“不早了,臣送殿下回学馆安歇。”
咨阅在黑暗深处微微摇头,“今晚回府。”
公主府上的门窗即使做了透雕的式样,也不如府外的门窗清透,月悬在外头,被那些繁复的格纹肢解,漏进来的只有残缺暗昧。
咨阅垂眼看向水中,映在里面的那张脸看起来洁净无瑕,她臂膀垂落砸碎了自己的倒影,望着水光凌乱波动良久。
脱离水的温热后,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席浅潾手上的动作微顿,接着擦干她的脚踝,为她套了短衫,将纱裙的带子在她心口系紧。
他被她允许,拥有直视她一切的权力,她就寝时没有着中单的喜好,轻纱并不能蔽体,她的肩背已经习惯袒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了。
而现在,他的眉微微蹙着,回避了纱下她若隐若现的肌骨。“怎么了?”她踮起脚尖,凑到他的眼底,笑问:“司马大人今儿心情不好?”
他松手,她的裙带跟着坠下去了。席浅潾低眉侍立,视着她还在摇曳打摆的裙带回禀:“殿下,谏议大夫、殿中省大监温绪请见。”
咨阅颔首,向偏殿走,走了两步又回身瞧他,“那你待会儿告诉我。”
他并不抬眼,只有迷惑,“什么?”
“你为什么不高兴。”她笑:“原因呀。”
她说完便走,他在她身后低声回应。
“是。”
公主府的寝宫,是大秦诗人描绘的那个样子,门垂碧箔,银钩珠络。
一人靠近她的纱帐,驻足见礼,“谏议大夫、殿中监温绪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他语调温静,听起来温驯无害。帐中人笑了,“大监收听到什么消息了,这样晚还登门拜访。”
“臣听说,御史中丞冷思州已经离京前往幽州了。”
咨阅挑开纱帐,笑道:“我这面稳住燕王,大监对付靖王,不好么?”
他抬眼,遇到她望出帐隙的目光,一双将将出浴的眼睛湿润纯澈。
“臣,愿为殿下竭尽愚诚。”
他今日无笑,仰视她的眼神虔诚,略带有探究。
“大监松口改主意了?”
“利害相较,大秦当更立贤主。”
贤主。
她同他眼底自己的倒影对视,缝隙中的那半张脸无情又贪婪,避在阴影一侧伺机而动。
“跪下。”她说。
他一膝落在了她的脚踏上,她放下帘帐,一手留在外面,伸向他,“我想瞧瞧大监的。”
他抬手,递给她,她捧握,带它入账,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阖上眼轻声呢喃:“办了靖王好不好?他们都不配的。”
咨阅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周围都是屏障,她凝视帐顶,觉得自己像是住在了笼中,她想透过笼隙喘口气,又怕遇到笼外他人。
她只能向上看,遏制呼吸,却又不禁张开唇齿,她很痛苦,又很欢愉,两者将她围追堵截,迫使她呼救,但她不能吐字,只能一遍一遍的释放声息。
热意紧箍她的喉舌,她仿佛窒息了,眼神渐渐迷离。
往事追过来,追上她。
“还是昌睦有孝心,你的那些哥哥们几时来瞧过朕了。朕吃好了,回去吧,你也早些休息。”父皇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轻声安慰,“父亲没事。”
她告退后出殿,行至殿门前回望,顺永帝将要食用最后一道汤药,杯盏底部露出一封夹片的边缘。
有人通过奉膳局暗中向御前递送夹片,弹劾太子秦舒审理上官瑾军粮一案时用刑酷烈。
“慎王殿下谋反!当诛!”
“慎王殿下谋反!当诛!”
“慎王殿下谋反!当诛!”
她咬齿,身子蜷缩起来,一声接一声的低泣。
温绪视着纱帐上她的轮廓不住颤抖,他起身,无声告退,行至殿外,他抬手,手背上印满她的泪痕。
他垂眸,唇边触到了一味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