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对她颔首,“王妃放心,马上就瓜熟蒂落了,会没事的。”
随之而来的疼痛愈发难忍,年忆在痛苦中拼命挣扎,直到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碾压她躯体的痛感才稍有缓解。
那位姑娘怀抱一只襁褓在她身边坐下,笑道:“是位小世子呢,王妃瞧瞧他吧。”
年忆难过的阖眼,无力的摇头落泪,“我不能……我不能……”
对方道好,安慰她说:“没关系的,那王妃歇会儿吧,有我在呢。”
年忆就这样坠入了梦境,梦里充斥着无数兵马相互厮杀时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上万只火把照耀,将天上那只冰轮烫得发红。
平康军两万兵马在泾阳城门外排列布阵,平康军左右卫上将军鲁康手持平康帝的诏檄,扬声宣读。
“齐王秦蔚怀异心,中秋夜宴之时,欲害皇驾,其罪大矣。法度昭明,按律当诛。同/dang拒不服罪者,也当断首。”
袁瑞望着城下熊熊燃烧的大片火焰,回复道:“以上所言均系皇庭构陷,齐王无罪!”
鲁康收起诏书说:“泾阳伯,此封檄文两个时辰内就能遍行各个州县,齐王谋反是众目见证下的事实,你不肯认罪便罢了,至少要为齐王殿下那三千封户和泾阳的两万无辜百姓考虑一下,他们可愿跟着您老造反呢?”
袁瑞冷声大笑:“今夜两万兵马对两万兵马,怎会殃及无辜?你杀便杀,剐便剐,何须繁言?!”
鲁康一边点头,一边牵辔,“横竖我也好言相劝过了,既然泾阳伯不肯归降,朝廷别无他法,唯有依法裁断。”
他说着再次抬高声调:“全员听令!”
“攻!”
“诛杀叛臣余dang!以彰大秦国宪!”
与此同时,袁朗高举手中襁褓,高呼道:“全员听令!齐王世子在此!秦哲捏造罪名!逼杀手足!戕害齐王子嗣!其心歹毒!我等誓死不屈!”
“反?”
“反得就是你这狗皇帝!”
“战!”
天幕下冲杀声乍起,火光逐渐交融,那片光亮越逼越近,梁熙君回眸望了身后一眼,撞开了面前那扇殿门,塌上一人向她视来。
她一下哽咽了。
对方笑出了眼泪,起身扑进她的怀中嗫嚅:“姐姐,快走密道。”
“不!”梁熙君否决,“你同我一起走!”
年轻的姑娘推开她笑道:“我能走,梁熙君,你信我。快走,一起走谁都走不了的。”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等等!”梁熙君拉她回首。
“再磨蹭就走不及了。”她嗔怪她。
“梁落声。”
“你要好好活着。”
梁熙君眼含通红的血丝,伸手抚她的脸,“听话,好好活着,等我回来,我会回来的……”
“嗯,我等你。”
铁窗里嵌得那轮月被晨曦染上颜色成了旭日,光从缝隙中透射进来,照出无处遁形的万千尘屑,它们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粒粒分明。
它们是身陷孤独与绝境者才能留意到的良伴。
一名狱吏走进狱室,呈上三只食盒,齐王回眼看向他问:“我才知道,铜川行宫内也有监牢。”
狱吏对他的态度很恭敬,躬身行礼说:“回殿下,刑戮之事常有,要以备不时之需。”
“这处监牢是何时建成的?”他又问:“顺永年间,先帝时期?”
狱吏再答:“回殿下,大秦建国时就有了。”
齐王有所悟地颔首:“看来邢戮之事确比我认为的常见。”
狱吏告退后,一人前来,是御史台御史大夫池浚,他将一杯酒和一副棋盘放置齐王面前的桌案上,跪地行大礼之后抬了眸。
齐王依次打开面前三个食盒,里面盛放的是泾阳伯父子袁瑞、袁朗的头颅和一具新生婴儿的尸身。
他又依次盖上食盒,同对面的人相视,笑道:“有劳宗玄,本王的断头菜很丰盛。”
池浚同他一起笑道:“泾阳伯父子称得上是英雄,至死都不肯告饶,两万泾阳兵马也可谓忠勇,平康军为此折损了不少兵员。只是世子无辜,臣实感痛心。”
面对这番充满挑衅的话语,齐王面色如旧,平静地笑,“她还活着,就好。”
一夜之间,齐王府血流盈沟,亲生子嗣出世便夭折,如此,齐王口中却只道一人的生死。
不可思议。
池浚沉默着,齐王伸手开始布设棋子,“宗玄的下一步棋呢?”
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池浚也拈棋布局,慷慨道出二字。
齐王指尖微微顿住,附之一笑,“靖王?本王的这位弟弟可不好对付,宗玄要当心了。”
池浚笑道:“多谢殿下叮嘱,臣牢记于心。”
半晌后,齐王放下手中的那枚棋子,看着面前一盘残局笑道:“宗玄以前总让着我,今日终于不再手下留情了。”
池浚笑道:“今日,臣终于可以在殿下面前做一个诚实的人了。”
诚实。
齐王笑着抬眼,“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同他中道相违?为什么他要叛主背盟?明明他秦崇正才是离皇位最近的人,平康军那两万兵马本该听命于他。
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池浚落下最后一子,慷慨道出了一番话。
齐王听后皱眉发笑,“原来如此,难以置信,没想到宗玄是这样的面目。这么说,本王的哥哥弟弟,他们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了?”
池浚笑问:“殿下会为手足感到痛心么?”
齐王摇头,朗声笑着否认,“痛心?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本王也许会为大秦感到痛心吧。”
池浚颔首:“如若臣与殿下同根同族,堪居王位者,唯齐王耳。”
某种程度上,他敬服他。他骨子里有君王冷漠无情,自私不屑的特质。
狱吏再次步入狱室,提醒两人道:“殿下、大人,时辰到了。”
齐王依言举起案上金樽,饮鸩而笑,“那是来世的后话了。”
狱室中只余他一人时,光影下的尘屑开始纷乱飘落,他沐在其中阖眼,梦见了那日。
从德妃娘娘殿中出来,她垂着眼,拘谨站在廊下,等他开口说话。
他内心突如其来一阵紧张,不知要说什么,转身走了,她若是留在原地,他就放过她,他想,她不明白,跟他走的前路意味着什么。
他一路走,能察觉到有人在张望他的背影,走进一条甬道,他驻足回身,她人在墙影里站着,裙袂落在了金灿灿的光里。
柔光似水,逐渐将她淹没,她浑身肌骨透明,美好的不真实。
他不想放过她了,也许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她不能违背他的决定,只能选择迁就他。
也许她永远都不可能爱上她,他不在乎了,只要他足够爱她。
他解释不清自己的动机,他也并不想探究。也许是前世的业力在翻涌,也许前世,她是一只鸟儿,他是供她栖身的一根树枝,他们一世相伴。
这一世重复了上一世的轮回,只是结局有了改动,树枝不堪疾风骤雨的摧残,骤然崩断。
他的下场是零落为泥,只要她飞走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