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胥问:“上一次在哪进行的交易?”
谷梁进道:“也是藻阁。”
何胥又问:“是你唆使岳天丰的么?事关你们两人的量刑,想清楚再回答。”
谷梁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承认说是。
“家里人是否知情?”唐颂问。
谷梁进怔了下,斩钉截铁的道:“不知,与他们无关。”他咬牙看着唐颂,她搭着眼翻看案卷,无视他的眼神看向身侧,“京兆府已经初步确认谷家其他人员没有涉案,可否结束问询?”
何胥回道:“随后京兆府会对嫌犯的供述实地进行复核,可以结束问询。”
唐颂颔首,又看向案卷依旧垂着眼。谷梁进顿时觉得堵在食道里的东西顺下去了,花鸟司司长似乎并不是在针对他。
接下来一番问询过后,谷梁进的口供与岳天丰的已经完全吻合,独孤上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动机。”
谷梁进没有回答,独孤上野抬头看他:“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根据京兆府的调查,谷家面铺的经营情况尚可,你又不像岳天丰那样欠债缺钱,为何急于求得司天台的天象,甚至泄露天象?”
“草民怕了,前些年在万年县做生意时亏损过一段时间,我爹因为家中债台高筑病没了,这两年家中的情况算说是勉强缓过来了,债务也差不多还清了,不过天灾人祸谁料的准,草民想占得先机,提前了解官府的动向,况且岳天丰急需还债,他向我开的价也不贵。”
独孤上野道:“朝廷的机密要是回回都被人盗走贩卖,天下岂不是大乱了?老老实实养家糊口便是了,何必铤而走险,知法犯法?”
“世子殿下,在你们眼里,咱们平头老百姓只要能糊口就够了是么?”谷梁进陡然提高了嗓音。
独孤上野眯眼,“说实话,你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
谷梁进话出口便知自己上了对方的当,独孤上野挖了个陷阱专等他冲动起来往里跳。他冷笑一声说:“京兆府让我认罪,我认了,官府凭我的口供就能定我的罪,扯其他有的没的什么意思?”
“谷梁进。”独孤上野平静的质问道:“你是否仇视官府?”
仇恨再一次从谷梁进的眼中涌出,唐颂视线从案卷里移到他的脸上,“根据京兆府的调查,谷掌柜在踏入面行之前,曾经从事过一项事业,为亡者撰写墓志,想必谷掌柜也是读书人出身,毕竟撰写墓志这行当也是有门槛的。”
谷梁进笑视唐颂,依次又看向她右手两人。他们三人个个衣冠楚楚,孤独上野有他的王公意气,何胥有他身为官员的骄傲斯文,花鸟司司长唐颂气度也张扬,张嘴似乎就能唤来弓刀与月明。
“那诸位不妨猜猜,草民的动机是什么?”谷梁进反问。
唐颂道:“你是在报复。”
报复。
“不错,我就是在报复。”谷梁进狞笑了两声道:“三届科考,次次落榜。撰写墓志有门槛?什么门槛?出不了仕,做不了官的人为了糊口便为他人撰写墓志为业,那些做了官的同期考生是如何嘲笑我们的?他们嘲笑我们做死人的生意。”
他咽了口唾沫质问面前三人:“殿下,要不是凭借洛城世子的出身,您凭什么身兼京兆府、京兆牧这两个职位?何参军,贵府若没有门荫,您能顺利入仕么?唐司长,若非父兄有声名,您又怎么能从西边走到京城里来做官?我谷梁进是谁呢?一个犯人,只配坐在宫廷侯爵面前接受审判。诸位才有权利谈志向,而草民这类人呢,只配糊口。”
“是,这些年也有一些寒门学子蟾宫折桂入庙堂,但是诸位心知肚明,真正居高位的那帮人究竟是谁。我就是想造乱,想让长安城里乱。”
审讯结束后,谷梁进被押送入狱,三人放下案卷走出监房来到廊间里,早过了宵禁的时间,此时已是深夜。
何胥刚刚松了一口气,被唐颂追问到:“这案子大概怎么判?”
何胥道:“岳天丰认罪态度积极,而且谷梁进也承认是他教唆岳天丰作案的,所以岳天丰有减少刑期的可能,不过至少三十年起步了,至于谷梁进,数罪并罚,铁定死罪。”
唐颂问:“哪个罪名最影响量刑?”
何胥看向独孤上野道:“持刀拒捕,敢情是殿下您二位身手好,要是伤到办案官员,谷梁进今晚招供后就是斩立决。”
三人谈论了一会儿,抛开案情后他们陷入了沉默,三人都不是寡言之人,这种沉默跟谷梁进的那番控诉有关。何胥找了句话说:“既然案子审清楚了,那卑职明天安排复核。”
独孤上野颔首:“认真办。咱们仨也散了吧,忙了一晚上,都赶紧回去休息。”
雷声一直没断过,雨越下越大,三人直接迈入雨中,他们来时没打伞,走时也没有。
何胥回到府上,何夫人带着婢女来他院里嘘寒问暖,“早前说了,让你父亲托吏部给你安排一个闲差,你不应,如今可倒好,深更半夜的回来,一把伞京兆府都不给配么?淋得落汤鸡模样,让你不听娘的话!”
何胥瞬间头大,双手抱着头,指头把头发扣出缝,“我从前不听娘的话,今后也不听!什么活都得有人干,人人都干闲差,衙门里谁还正经做事!您别唠叨了,我正烦着呢!”
唐颂带着银子回到家里,金乌像只夜枭一样蹲在廊边,看到她进门忙走近给他们一人一犬撑伞,唐颂脱下官袍扔进盆里,用金乌准备的热水洗了个澡,洗完后再去看那身官袍,它被泡出了一盆泥水。
唐颂披着睡袍跨出门槛,金乌正在给银子冲洗毛发,他抬头问:“主子不累么?”
唐颂坐在廊边看雨落:“不累。”她伏在栏杆上渐渐失了神,脑海里是谷梁进那张仇视她的脸,接着他被秦衍的面容取代了。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廊间里,在此处,她闷头扒饭,秦衍把他碗里的肉抄给了她,她夹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他吃了,谈起一些往事:“初到武州那时,很多人不清楚我的来路,吃饭时谁跟谁都没个谦让,大伙都一起抢饭吃,抢来的饭最香。后来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就都开始让着了,那饭吃到嘴里越来越没滋味。”
“别人让的怎么就不香了?”她说:“我就觉得京城的伙食比河州的香,香多了。”
秦衍否定她的说法,眼神调谑的望着她,“颂颂喂得饭最香。”
她又抄起一块肉,引诱他薄唇微张,他的眼神上下起落,最终与她对视,她离他再近一些,她的碗沿与他的轻轻碰撞,撞出的脆响很好的掩藏了她的心跳。
她轻吻他的断眉问:“殿下舍得脱掉靖王这层护身皮么?”
秦衍细嚼慢咽,“舍得,但我不否认它给我带来的某些便利,套上这层皮时我会尽量去做我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