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说:你看,你先前伪装的温顺模样他就很喜欢,他不会排斥,还会主动亲近你,可你一旦失去了伪装现出本性,他就会害怕就会恐惧就会厌恶,就会推开你躲起来。所以,如果你想留下,就得继续伪装下去,伪装成他喜欢的模样,这样他就不会抛下你自己逃跑了。
是吗?
心说:是的。
柳青勾着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傅安看着这样的柳青莫名觉得恐惧,他腿有些软,“……公,公子他他他,他……”傅安险些要哭出来,他说不出话了,呜呜呜。
“他睡下了,你进去看看吧。”
傅安得了令,连走带爬地冲进屋内,公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只是时不时地呢喃着什么。傅安凑过去,便听见他说……疼,别咬我。
傅安心中大骇,他掀开薄毯仔细检查公子的衣衫,还好,傅安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过这个柳青实在是太放肆了!
傅安偷偷觑了一眼傅云璞,眼里带着愧意。都怪他临阵脱逃,才害得公子身陷虎口,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
晨曦乍起,金光洒满田间地头,光如箭矢,万箭齐发,射向枯黄稻叶上凝落的水珠,每射中一颗,水珠便蒸腾着挥发了,最后消解于虚空。
也有勘破命运的水珠逃过一劫,它们一滴一滴抱成团,顺着叶脉浇灌进稻根里,或是沿着叶尖跳进泥土中,也有的随着稻谷飞向天际洒在农人的脸上手上,给他们带去一丝清凉。
秋收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为了赶秋分日开山狩猎所有庄客都在赶工。
每年春秋山猎才是庄客大赚一笔的好时候。山里除了主家放养的牛羊家禽和已开垦的茶园果林外,其余荒林野地里的活物有一只算一只各凭本事猎取。
山鸡野兔这些寻常野物归庄客自己处置,不论是自个儿留着吃用亦或是当了换银钱使主家统统不管,若是猎得鹿、野猪、大蛇、豺狼、老虎、熊这等大货则归属傅家,庄客们但凡帮忙出力的都能得主家的赏。
周瑞已经着手准备进山事宜了,听周荣说这回少东家多半也要进山,她得提前布置好人手,否则万一这位在山里出了什么岔子,那她这个管事也做到头了。
虽说傅玄素有仁善的名声,可要真惹到这位的宝贝儿子,以傅家的财力捏死她跟踩死一只蚂蚁没差。周瑞不敢掉以轻心,做了详细的章程就赶紧往宅院给少主子过目。
那头傅安正伺候着傅云璞同小公子用早膳,“公子可是没什么胃口?是厨房炖的银耳莲子羹不合口味吗?”
傅云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打早儿起就感觉舌头又肿又胀又疼,他问傅安,傅安却支支吾吾东拉西扯地不肯说实话。
他总觉着昨儿发生了什么,可偏生自己又想不起来,这不,心里装着事儿,方才喝汤时没注意就烫着了嘴,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他蹩脚地扯着谎,“甜得发腻,下次少放些蜜。”
“……是。”傅安本想笑来着,可是一想到这事儿的罪魁祸首,他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甚至有点想哭。“暑气难消,公子可要喝点儿冷饮?”
傅云璞蔫蔫地应声,他觉得应该向神医求两幅药,可伤在这等隐/私/处,他哪好意思开口。傅云璞郁闷地叹气,罢了,这几天便当哑巴就是了。
傅云璋一直暗中观察着大哥,想到昨日夜话,他越发觉得柳青不能留,这才几天时间柳青在大哥心中的地位就已经跟他平起平坐了,要是再过几天,他在大哥心里恐怕就没位置了……
不行!他决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得想个法子把这恶毒女人赶出去。
正想着,周瑞来了。
傅云璋见大哥要跟周管事去书房谈正事儿,熟练地起身告退,可一想到方才的计划,他忽然就改了口,“哥,我也去。”
书房门大开着,不待傅云璞问,傅安已经下意识开口解释,“今天一早柳青就请示过了,说公子准许她进书房用纸笔。”
傅云璞记得他确实答应过她,“嗯。”
身后的周瑞听了暗自心惊,莫非柳华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已经盘算着把自家侄女送到少东家床上去了?啧啧啧,这个老东西可真够奸诈的。
傅云璋已经抢先一步进了书房,这个阴险的女人果真精于算计,算准了大哥每天都要在书房办公,便也想着近水楼台和大哥朝夕相处,呸!不要脸!
屏风后头的书案前立着一朦胧身影,远远看着像一幅恬静的画。
柳青左大臂刚刚结痂,不宜大幅度动作,神医便在她颈上挂了布巾托着小臂,只等伤口痊愈便可摘除。
柳青右手捏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在画着什么,傅云璋被她动作吸引,放轻了脚步踱步到书案旁,她在作画。看模样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
傅云璋也是正经书院出来的学子,他虽作画的造诣不高,却也能通过这寥寥几笔勾勒看出画工几何。傅云璋诧异地望向柳青,没想到这人心思如此歹毒,题诗作画的功底倒是不差。
傅云璋记起柳青曾说过自己家事,她家境应当不错,否则也不会为治病走南闯北四处求医问药。
傅云璋忽然就觉得世事无常,看柳青这容貌体态想来以前也是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只可惜命运弄人,如今她寄人篱下为奴为婢也是可怜,难怪一门心思想要攀上他大哥。
他心里说不出的郁闷,万一自己哪天也家道中落,落得跟柳青一个下场,那他也会变得像柳青那样精于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傅云璋此刻深感庆幸,跟柳青相比他实在是太幸运了。他父母双亲俱在,家庭和睦,家业昌盛,身体康健;而柳青家破人亡,命途多舛,体弱多病,仰人鼻息……
他抬眸静静地看着柳青,这么看来,好像她也不是那么可恶了。如果大哥真的喜欢她,她也喜欢大哥的话,那他可以大方地把大哥分一点点给她,就当可怜她好了。
那头傅云璞引着周瑞去了另一侧隔间议事。
方才他瞥见柳青的身影时,舌尖仍隐隐作痛,没由来的他觉得心烧得慌。
周瑞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他也全然没听到,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打发人走了,他捡起一卷簿子,看了半晌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傅安心思敏锐地觉察到公子的变化,他扭头朝柳青那头窥了一眼,心里腹诽这人装模作样,昨日还胆大包天地引诱公子,今天又装什么正经,弄得公子心神不宁。敢做不敢当,懦夫!
柳青取了朱砂点在画中人眉心,整幅画算是收了尾。
“这是梨儿?”
莲香幽幽顺着声音飘进柳青的耳朵里鼻腔里,最终停在她握笔的指尖,柳青一顿,画上落了一点红。
柳青不敢抬头,她心里很是忐忑,若是傅云璞今日质问她昨夜之事,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傅云璞终是顺着心意出现在柳青身边,只是看着纸上那团突兀的红觉得有些碍眼,“你进书房就是为了给梨儿作画?”
耳边传来傅云璞的质问声,柳青心中诧异,昨夜他分明那般排斥她,可现在却又主动与她搭话,他这是什么意思?
柳青压下心中的疑问,轻轻嗯声,解释道:“她爹娘不识字,便是写了信回去也是徒劳,不如描幅画让他们以解忧思。”
傅云璞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允诺她傅家一个恩情,竟然只是换用一回笔墨纸砚吗?这种小事,只要她提一嘴,他送她一套文房四宝都行,何必白白浪费一个承诺呢?
她不知道他们傅家是什么人家吗?这样的允诺放在别人身上那就意味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何其可贵!竟然,竟然就值一幅画?!
傅云璞觉得荒谬,荒谬至极。
而且她现在这样的处境,就是狮子大开口又如何,什么田宅地契,金银细软,他总归都会允诺的,届时还能少得了几张纸笔吗?!
傅云璞兀自生着气,不知道是在气柳青不知好歹,还是气她不信自己,亦或是气她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浪费了自己一片心意……
傅云璞冷着脸,连傅云璋和傅安都明显感觉到公子气息不稳,他可是极少在人前这般表露情绪,难道就因为柳青画了一副别人的相……所以他生气了?
傅云璋和傅安对视一眼,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了然。
罪魁祸首竟无知无觉,自顾自地题下两行小楷。末了,她把笔递给傅云璞,“公子,这滴墨可是因你而起,你毁了我的画,可得补偿我。”
傅云璞接过笔,柳青退开,将书案前的位置让给傅云璞。
傅云璞微不可察地轻哼一声,“左右不过一幅画罢了,你怎的这般斤斤计较?着实有失风度。”说着两三笔勾勒出一枝梅花来。
柳青靠近傅云璞,借着偏头看画的机会手背慢慢贴近他的手,傅云璞余光扫过柳青,见她仍专心看画便以为只是场意外,他稍稍缩回手与她拉开距离。可不消一会儿那手突然握住了他,他怔住了,不过碍于傅云璋还在场他不好发作,只能若无其事地沉声提醒她,“你看够了吗?”
柳青回正身形,径直望向傅云璞,“还没有。”
说着手指强势地插进他的指缝中,用力地攥紧了他。她一眼不眨地盯着傅云璞,他的脸憋得通红,却始终没有挣开她的手。
柳青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排斥她的触碰,那是厌恶她的本性吗?
柳青松了力气,她垂下眸压下眼中的晦涩。他恐惧真实的她,却喜欢她伪装的假面。
柳青嘴角一斜,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