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思衡听着小厮的话,视线落在府门前的街道上,厚雪层中留着一串凌乱的马蹄印。
“……你记住,今日之事不可宣扬出去。”小厮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奴婢晓得。”
沅思衡转身往内院走去,身后传来一道吱呀的关门声。沅钟衡就住在三进院内东厢房里,沅思衡在月洞门口站了许久,终是转身往正房走去。
……
沅钟衡坐在驶向宣义坊的马车上,对面便是文黛。
“主子,奴婢又给您惹祸了。奴婢当时心急如焚乱了心智,一时也没考虑那么多……是奴婢莽撞了,您罚我吧。”
“事急从权,没什么罚不罚的,你不要太紧张了。”文鸢文黛本就是她的人,就算他们知道又如何,不还是奈何不得她么。“你也无需事事躬亲,要和文鸢一样培养自己的心腹之人,你们隐坐帐中运筹帷幄,不比现在更稳妥么?”
“等开了春你就秘密动身前往杭州,这回可要小心行事,不可再暴露身份。你记住,你只是一介普通商客,来江南只是想安居落户而已。等一切安排妥当,你也不必回京,就留在江南继续行商,一切照旧。”
“是,文黛此行必不负厚望。”即使沅钟衡没明说,但文黛多多少少也知道点什么。先前她不在京中不了解京中局势,不知道为何姑娘要执意斩断与公府的关系来往,可现在她似乎懂了。
皇家内卫看似权势滔天尽享荣华,可又有多少人能得以善终,狡兔死,走狗烹,姑娘也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以备万一才是。不管是文鸢还是文黛,她们所做之事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未雨绸缪。
马车在宵禁前一刻驶进宣义坊,这一来一回又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文黛跟在沅钟衡身后大步迈向东厢房。院内,文鸢端跪在青石地板上,大雪已经没过膝盖,头上肩上都铺满了雪,有的已经化作冰水渗进衣衫,甚至已经结成冰凌。文鸢的脸惨白一片,甚至泛着青紫,再跪下去恐怕性命攸关……文黛收回视线不忍再看。
门大开着,寒气灌了满屋,文鸢跪了多久,乔文清也吹了多久的冷风。
沅钟衡看着乔文清这般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又是何必呢。
沅钟衡望向文黛,“去叫卫大夫来给她看看,别落了病根。”文黛得了令和门外两个小厮一起把文鸢拽起来,文鸢周身已经冻僵了,骨头仿佛都冻脆了,只轻轻一捏就能碎成齑粉。
文黛看文鸢的情况十分不好,“——赶紧去请卫大夫,叫厨房快送热水来!”说罢赶忙抬着人往西厢房去。
卫姝赶到西厢房时,文黛正准备把人往浴桶里放,“住手——你这一放人可就不死也残了。”
文黛哪管得了那么多,听罢赶忙将卫姝一把薅过来,“你快别说了,赶紧给看看,她可就剩一口气了,再晚就没命了。”
卫姝听罢翻了个白眼,“自己要糟蹋身体,临死了却叫我来救,我又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卫姝摸了摸文鸢的脉象,“还成,死不了。”
卫姝起身走到浴桶边,摸了摸水温,“快加冷水,再加,多加点。”文黛虽是不解但还是照着卫姝的吩咐继续加水,桶里的水都不冒热气,“这能成嘛?”
卫姝没搭理文黛,冲着两个小厮吩咐,“把人放到水里泡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再加一桶热水,再泡一刻钟,重复三次。把屋里弄得暖和点,等会人醒了喝些姜汤祛祛寒,好些将养着是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
文黛按着卫姝的吩咐照做,等忙活完才去东厢房回禀文鸢的情况。
沅钟衡只字未提文鸢之事,只是吩咐仆人将正房的东次间和稍间连同耳房都打扫出来,请乔文清移居到正房中居住。文鸢则迁居到东厢房居住,文黛依旧住在西厢房。
“文叔是府中长辈,阖该住在北房。从前是钟衡大意,乱了辈分也坏了规矩,还请您迁居至正房居住。至于文鸢的亲事,一切凭您做主就是,不必顾及我。”
“姑娘……”乔文清看着沅钟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见沅钟衡不为所动,乔文清无奈,转头望向一侧的阙三,“三郎,你去告诉她,等身子好些了再来寻我。”
阙三木木的应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出了门,只是那脚步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寸步难移。
乔文清收回视线转向沅钟衡,“姑娘,听说府中已经在为您相看亲事了。”等翻了年,沅钟衡也已经双十年华,确实该定亲了。
“是为二姐相看的,我不着急,文叔无需担心。”沅钟衡挑开话头和乔文清说起了旁的事。
阙三在西厢房文鸢所住的房间门口傻站了许久,久得似乎幻听到文鸢出声唤他进去。阙三磨蹭了半天,连一旁守夜的小厮被文黛唤走了都不知道。阙三深吸了一口气,终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文鸢闭着眼严严实实裹在被窝里,阙三悄悄立在她床边静静地望着她。
恨铁不成钢似的,文鸢无奈地睁开眼,“我就知道让你主动讨好我那是难如登天。”
阙三嗫嚅着出声,“你好些了吗?”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你得给我捂捂才能好。”文鸢眨了眨眼,从被角伸出一只手来,“怎么这么冷?”阙三的手竟是比她还冰冷。
文鸢从被窝里取了一只汤婆子塞到阙三手里,“好好捂捂。”阙三抬起眼皮望向躺在床上的人,“以后别再做傻事了。”
“什么傻事?”文鸢一把拉着阙三坐在榻上,把他的手都拽进被窝里,“傻三郎,你以为我在做无用功吗?过了今日,咱俩的亲事可就板上钉钉了。”
阙三不解地看向文鸢,后者勾了勾唇,“三郎啊,可怜你空长一身本事却不长半点脑子?这以后生出个傻呆呆怎么办?”阙三耳尖泛起红意。
文鸢指腹摩挲着阙三的掌心,微微有些痒,阙三忍不住收紧了手,却把文鸢的指尖握在手心里。
“好三郎,快上来,我给你暖暖身子。”文鸢勾着阙三,诱着他犯糊涂。阙三清醒地收回手,“爹爹说等你身体好利索了再去寻他,他有话给你说。”
文鸢嗯了一声,“三郎别走,再陪陪我吧。”阙三脸一红,“你别放肆,且收敛着点。姑娘亲口说了,你的亲事全凭爹爹做主,你若是还如此嚣张……”
“……你答应了?”文鸢冷不丁地出声,阙三被问懵了,“什么答应了?”
“你还跟我装傻?”文鸢咧着嘴笑起来,“我的亲事不是全看你么,你若是答应得早,我也能早些娶夫郎了不是?没准明年就能抱上小子了呢?”
“你别胡说。”阙三撇过头去不肯看她,她总是这般不着调,油嘴滑舌,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她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文鸢重新捉住他的手,“三郎,我长你七岁,你可是嫌弃我?”阙三背过身,文鸢看不到他的表情。
文鸢松开他的手,撑着床沿坐起身来,掰正阙三的脸,“女大当婚男大当嫁,你我皆到了婚嫁的年龄,只要爹爹松口,我便正式向你提亲可好?”
“三郎,你嫁给我吧,我以性命发誓我会一辈子待你好,若我违背誓言,你就亲手了结我,好么?”
阙三面上无动于衷,文鸢再接再厉,“……再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既然轻薄了你,理应对你负责才是。三郎,我以身相许赔罪,你应是不应?”
文鸢看阙三还是没什么表情,忽然心里有些慌,“三郎,我是认真的……我是真心想和你过日子的,你别不信我……”
阙三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我信你。”文鸢一把抱住阙三,“你答应了我,可不准反悔。”
“嗯。”
文鸢听着从他胸腔里迸出的回应欢喜极了,虽然他身子很凉可内心却很滚烫,她想,这一刻也许就是幸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