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景昂已经听过他无数次的道谢,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两人刚送到卧室门口,包蕊端着甜点从厨房凯旋,见状叫了起来:“他怎么喝成这样了!”
包蕊急忙放下手中的盘子,一路追进卧室:“我来我来,太辛苦你们了!”
言崇飞直接暴力卸货,将邵轻志扔上了床:“蕊姐你也别管他了,喝了那么多,怎么都得睡到大天亮了。”
包蕊深以为然,扯过被子盖住邵轻志,算是大功告成。只是一转身,望着华景昂的眼神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小心翼翼地问:“对了,简小哥,你今晚要不就别回家了,直接住下吧,可以跟言哥住一个屋。”
言崇飞:“……”
太刻意了!太刻意了!
“我屋子太小了。”言崇飞率先反驳。
“但是床够大呀,一米八呢。”包蕊不甘示弱。
“他、他家就住滨海那边,又不远,打个车就回去了。”言崇飞二次回击。
“这么晚了你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打车回去?”包蕊渐渐瞪大了眼。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言崇飞瞄了一眼状况外的华景昂,不敢细想留宿的事。
包蕊隐隐咬了咬后槽牙,实在恨铁不成钢,无奈转移战地,指向对面的房间:“对了,那是言哥的卧室,可以进去看看。”
言崇飞对这位蕊姐深藏不露的心思相当畏惧,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华景昂进了卧室。
包蕊趁机撤退到客厅,还故意说:“你们俩待会儿记得出来吃甜点喔。”
言崇飞站在卧室门口局促不已,见华景昂认真打量左右,随口说:“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睡觉的地方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华景昂不以为意,抬手抚过墙上的地图,已经贴了许多年岁,边缘有些脱胶,却是整间屋子里最华丽的东西。
桌上的多肉植物摆得整整齐齐,其余陈设也都十分干净,甚至过于干净了,像在努力掩饰生活的痕迹。
仔细一想,言崇飞在卡十组的工位也相当整洁,哪怕某一天突然从办公室搬走,似乎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华景昂沉默不语。虽说言崇飞曾经在俱乐部对他说过“暂时不想离开”,但眼下他才深切体会到“暂时”这个词像极了温柔一刀,抵在将离未离的边缘,看似模棱两可,却是真实存在的威胁。
“你以后……”华景昂忽然转头看向言崇飞。
刹那间,窗外爆开灿烂的烟花,斑斓的色泽映在言崇飞脸上,眼神都被渲染得莹莹生光。
“你说什么?”言崇飞被“嘭嘭嘭”的声响搅得有些茫然。
华景昂却是摇了摇头,转而问:“哪里在放烟花?”
言崇飞走上前来在窗户边四处眺望,顿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海东区每年除夕在公园的湖边都有烟花表演,听说下楼走几步就到了,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要不去看看吧!”言崇飞一时心血来潮,正好将华景昂从自己毫无观赏性的卧室里拉了出来。
包蕊还在客厅坐立难安,见两人拽着胳膊出来,整个人都快紧张得僵住了。言崇飞立马松手,装作若无其事来到桌边吃了几口甜点:“蕊姐,去公园看烟花吗?”
“海东公园的除夕烟花我都看腻了,回回都是我跟邵子一起去,你留在家里看远景,这次就轮换一下,你们两个去吧。”包蕊反应迅速,回绝得有理有据,就差当众表彰言崇飞不爱凑热闹也不爱当“电灯泡”的美德。
华景昂顺势道别:“那看完烟花我就先回去了,今天真是打扰了,谢谢款待。”
言崇飞闷闷地听着,包蕊就知道指望不上这小子,不免露出遗憾的神色:“哪里哪里,简小哥你以后一定要多来玩,如果没有你在,言哥才懒得去看烟花那种庸俗的浪漫玩意儿呢!”
言崇飞:“……”
又开始了。
“他要是欢迎我,我随时。”华景昂接得很快,几乎是毫不犹豫。
言崇飞推门的动作都卡顿了一下,像正在深潜的人,视线和听觉被蒙进昏暗的水里,只能感受自己一口又一口的呼吸。
包蕊和华景昂好像还在寒暄什么,可他一句也没心思听,直到公寓外沁凉的空气流入心脾,深潜的人才终于浮出了水面。
又是一轮烟花在不远处绽放,照亮了宁静的小巷。因为两侧没有路灯,光源只剩天上的明月和烟花,还有住宅楼亮起的灯,被区隔在家家户户的方形窗格里。
言崇飞将双手揣在外衣兜里保暖,埋头往前走,华景昂稍稍落后他几步,两人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地上时而分离,时而重叠。
“你……是喝多了吗?”言崇飞停下来等他。
华景昂呼吸了一口冷空气,确实有种体温过高的错觉,可他知道自己现在无比清醒:“我看起来像吗?”
言崇飞“嗤”了一声:“谁让你走那么慢……”
“因为我不想那么快回家。”华景昂忽然说。
言崇飞接不上话了,只好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和华景昂保持同频。
等两人穿出巷口来到马路边,视野瞬间明亮如昼,街道的夜市灯火像一条火龙匍匐在地,一直延伸至目光无法触及的远方。
路上飞驰的车辆享受着畅通无阻的快感,奔向新年到来前最想去见的人。烟花自顾自在天空敞开怀抱,吸引了许多市民结伴前往,小孩嬉笑奔逐,连家宠也在四处撒欢。
言崇飞和华景昂静静走在热闹的人行道上,竟觉得周遭一切都不太真实,仿佛走进一座无限迭代的虚拟装置,能够解读漫长的岁月数据,学习演化出不可思议的俗世图景。
“嘭!”建筑造型的烟花在空中爆开,两人同时抬头张望。
星星点点的焰色勾勒出海市最有特色的地标建筑,其中一个就是屹立在市中心的镜像双子塔,由于距离近,图案在头顶铺得极开,人群立时响起各式各样的欢呼声。
“差点以为靶盘要飞出来了。”言崇飞虚惊一场。
“这么想念靶盘,不如现在就回公司训练?”华景昂故意这么说。
言崇飞已经对冷笑话完全免疫:“你还是人吗?”
一对依偎的情侣恰好路过,以为在吵架,好奇地瞟了他们一眼,然后开始窃窃私语,没说几句就你侬我侬贴得更紧,大概是目睹了一场情感灾难之后,决定倍加珍惜甜蜜的当下。
言崇飞感到一丝尴尬,继续闷头往前,华景昂仍然紧紧跟在身后,两人穿行在人潮之中,全程一言不发。
也许是嘈杂的环境更适合酒精发酵,言崇飞越走越觉得心底一股躁动,怎么都压不下去,于是抓住路边摊当救命稻草,停下来买了两罐冰啤酒,打算以毒攻毒,反向冷静一下。
回头才发现,华景昂竟然不见了!
“老华?”言崇飞顿时慌了神,四处张望,来往的行人里却毫无影踪。
言崇飞拎着两罐啤酒,在湖岸焦急徘徊了一阵,不得已翻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开内网系统,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跟前。
“找个人少的地方玩玩吧。”华景昂手里拿着一捆刚买的烟花棒,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中途消失的严重性。
“你跑哪儿去了!”言崇飞莫名恼了,嗓音发着颤。
华景昂直面他的注视:“我刚才跟你说我去买这个,你……没听到?”
“你说了?”言崇飞一愣,瞬间哑火了,这才回过味来,真正喝多了的是自己。
华景昂悄然叹了一口气,目光又落到言崇飞新买的啤酒罐上:“你到底怎么了?刚刚吃饭的时候就不对劲,本来以为到外面散散心会好点,现在看来也没有。”
言崇飞闷声不吭,沿着湖岸走向相对冷清的树坡,一边眺望漂满新年花灯的水面,一边灌了几口酒,忽然像下定决心似的,用一种破罐破摔的语气说:“我现在想亲你一口,行不行?”
华景昂神情一秒空白。
“就像上次在你家那样,亲完我应该就没事了。”言崇飞彻底豁出去了,居然说得毫不害臊。
华景昂努力在山崩地裂的刹那找到一处避难的缝隙,强装镇定地问:“什么理由?又是气氛到了?”
“算是吧……”
烟花还在湖岸上空璀璨盛放,分明近在咫尺,却像隔世光景,将一切封存的、爆裂的、散落的,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彩色云烟。
华景昂终于明白了,于是目不转睛地回应:“好,那这次我也不会躲开的。”
他就这样朝言崇飞步步逼近,直到脚尖相抵,再也无法往前。言崇飞又闻到了华景昂怀里那种清新的味道,竟能压过泛滥的酒意,让他无端想起“悬崖勒马”这四个字来。
恍惚间,凛冬凋零的乔木落叶,刻着“言”字的墓碑,扬尘的公路上拼命追车的少年,这些回忆碎片一闪而过,比飞蛾扑火还短暂,却都看不见任何胆怯。
曾经就像烟花那样全情以赴。
可是……
眼睫几乎要触上的瞬间,言崇飞还是害怕了,他及时停在那里,茫然又拙劣地往后撤:“对不起老华,我开个玩笑——”
下一秒,嘴唇的温热来得猝不及防,浓烈得像疾风骤雨,千思万绪倾盆而下,疯了似的要将上一次的偏离和克制全都冲毁,不留任何余地。
华景昂将他紧紧按在怀中,心跳在相依的胸膛里互相呼应,从初识开始连成激昂的奏鸣曲,将日日夜夜无法诉诸于口的心意都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彼此。
是无言的默契,是十足的笃信,也是绵长的压抑,失控的牵念。潮涨般层层递进,热烈得一望无际。
深吻之后,强行断开的呼吸让两人都气息不稳,沸腾的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言崇飞整个齿间都还在微微发抖。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话都信吧?”华景昂低头靠在他额前,眼底溢满了未从表露过的情意。
言崇飞没有回驳的力气,只是在亲昵之中如释重负地闭了闭眼:“ 你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看我笑话……”
也许早在烟花不知道的时候,海风就已经带着秘密吹向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