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星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四处张望,反复对比手里的导航图,终于在眼花缭乱的设施里找到了最佳路线的起点:“我看见大船了!咱们先沿那边玩一圈吧!可以边玩边等!”
吕明远顺他说的方向看去,巨型摇摆的船身在空中划出骇人的弧度,欢呼尖叫的人们完全沉浸在全息的惊涛骇浪之中,仿佛早已脱离旁观者的世界。
一来就这么刺激,果然是年轻人的做派。
言崇飞只好妥协起身,华景昂也紧跟在旁,四人不自觉走成两个队伍,前方的安星和吕明远的脚步明显轻快,剩下两个老年人在后面拖拖拉拉散步。
“我真搞不懂这些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言崇飞小声嘀咕了一句,回想起自己曾经和某对小情侣一起游玩的经历,基本都在为别人提包、照相,没什么游客深度体验,倒成了全海市最敬业的爱情保镖。
周围的叫喊仍然此起彼伏,犹如翻腾的浪花,永远没有消停的时刻。华景昂默默听着他的牢骚,只是笑而不语。
兴奋上头的安星乍一回望,见距离拉得远了,赶紧招呼道:“华队!言队!你们快来呀!”
“喂……”吕明远匆忙打断他,眼神扫过旁侧好奇的路人。
安星这才意识到刚才的称呼在外面极不日常,容易引起误会。
两个老年人加快步伐与他们汇合,见到安星心虚的模样,言崇飞忍不住笑骂:“你小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平时叫顺口了嘛……那我可以像之前那样再叫你言大哥吗?”安星赧然之余,竟又搬出了如此古老的叫法——尽管也就是三个月前的事而已,他和言崇飞在报到第一天有缘结识,大哥小弟年纪分明,称呼就像纪念。
当时还觉得平易可亲,现在彼此熟悉之后反倒有些膈应,言崇飞不免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听着我像哪条道上混的兄贵老大似的……”
“或者叫,言哥?”安星反应很快。
言崇飞倏然一愣,仿佛生出某种错觉,好像刹那间有无数不同的声音都在喊着同一个称呼。当新的声音加入进来,他感到有什么隔阂就此碎掉了。
言崇飞没再吭声,似乎默认了这个叫法。
安星又转向华景昂,有些难为情:“华队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叫昂少了?”
华景昂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尴尬的称呼,无奈叫的人实在太多了,便也习惯了,可此刻他却突然没皮没脸地说:“听起来好像要比大哥在道上混的级别更高。”
恍惚中的言崇飞瞬间清醒过来,诧异地瞪了这家伙一眼。
前辈和晚辈的称呼问题顺利解决,难处就落在了同龄人之间。言崇飞莫名其妙被激起胜负欲,没好气地哼哼两声:“事先说明,别指望我会叫你什么少啊哥啊的!从来都是别人叫我哥,没有我叫别人的时候。”
华景昂一副受教的模样:“好的言哥。”
言崇飞:“……”
思想斗争不到三秒,言崇飞当场痛苦改口:“对不起华队,我错了,要不您看看咱俩互相直呼大名可以吗?”
安星顿时乐得直笑,连带平时总是恨天恨地的吕明远也缓和了眉眼。四人达成一致后终于能够卸下包袱扑进人潮,涌向各处久违的欢声笑语。
他们靠近巨船区域才发现设施周围还有气候模拟装置,风雨雷电都布置得有模有样,普通人看来就像是8D影院的海盗船改造版,只有这帮战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仿佛回到了虚拟装置里,马上要开始训练似的。
然而,一刻钟之后——
“呕……咳咳……”
吕明远趴在卫生间里狂吐不止,安星拎着一瓶新买的矿泉水,忧心忡忡地敲了敲隔门:“明远哥,你好点了吗?”
里面仍是翻天覆地的惨烈。
言崇飞站在外面都能听见阵阵反胃的声音,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天天在虚拟空间里飞檐走壁、翻转平衡板练过不下几百次的职业战士,竟然被这种程度的游乐设施逼到这个地步,简直离了大谱。
待安星搀着吕明远从里面出来,吕明远已是脸色苍白,整个人快要虚脱似的,四人不得不重新回到休息区。
“怎么搞的?平时训练不是跳三层楼都不眨一下眼睛吗?”言崇飞接来热水换掉了凉胃的矿泉水,小心递给他。
吕明远默默接过纸杯,却是一言不发,显得莫名哀怨。
“是不是早饭吃太饱了?”华景昂忽然这么问。
吕明远有所反应,稍稍抬起头来,勉为其难承认了这个理由,言崇飞和安星顿时无言以对。
“都是因为我妈,大清早就不管不顾做了一桌子的菜……”吕明远的语气里还带着情绪,越想越伤脑筋。
从吕明远记事开始,他就是和母亲钟惠两人相依为命一起生活的。母子俩住在市郊附近的一处小弄堂里,左邻右舍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日子过得清净又寡淡。
钟惠人如其名,温柔贤惠,靠给人做家政为生。儿子上大学之后,母子俩聚少离多,好不容易盼到吕明远回家一趟,做母亲的自然欣喜难持,一不小心就关爱过头,把吕明远喂得太饱,好心办了坏事。
安星听了由衷羡慕:“哇,那你妈妈肯定很爱你。”
吕明远却突然脸色一僵,紧握的纸杯已经微微变形。紧接着,他沉下表情,不愿再提此事:“别管我了,你们继续去玩吧。”
安星一向是“祸从口出”的惯犯,他很快察觉到吕明远的异样,猜想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便一脸天真转向两位前辈:“那我也留下来陪着明远哥吧。”
“我不用人陪。”吕明远皱紧眉头。
安星坚持说:“没关系的,我也顺便休息一下,刚才在船上好像激动得岔气了。”
说着,安星用蹩脚的演技按住肚子,装作不舒服的样子坐了下来,仍然睁着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言崇飞。
言崇飞就没遇过这么坎坷的团建,随即瞥了一眼身旁的华景昂:“怎么说?”
华景昂面无表情:“随便,反正也是第一次来。”
言崇飞原本还琢磨着打退堂鼓,干脆四人一起待在休息区为吕二小姐接风算了,结果华景昂若无其事来了一句“第一次”,反而让他开始犹豫。
这家伙应该很少来这种地方吧……言崇飞盯着华景昂,默默在心里拨弄小算盘。
他从没在网上看到华景昂生活相关的视频,好像这个人从来不生活似的,一年四季都在训练和比赛,更不像其他的明星战士那样,四处参加商业活动。
“行吧,”言崇飞当即拿走了安星手里的导航图,“那本队长就勉为其难先去测评一下其他设施。”
安星举起两个小拳头:“加油。”
华景昂往上提了提口罩,掩住一丝微妙的笑意。
言崇飞转眼端出向导的架子,拿导航图蹭过华景昂肩膀示意出发,大摇大摆往前去了。
六人团建落魄到只剩两人,倒是让视野目标变小了许多,言崇飞为了避免今天初见时没来由的尴尬,努力没话找话说,华景昂清楚他的用意,也相当配合,两人的状态明显松弛不少。
每到一处地方,言崇飞都会友情询问华景昂有没有兴趣,华景昂的回答只有“可以”“无所谓”,于是两人不挑也不拣,打卡似的依次体验每个项目。
无限城里光是过山车就有好几种,直上直下,颠来倒去,呼啸的疾风伴着频繁变换的虚拟景色,几乎要将心脏推向刺激的最边缘。
一个急弯下坠——
其他游客:“哇————!”
言崇飞一动不动。
华景昂默默欣赏风景。
一个连环倒立——
其他游客:“呀————!”
言崇飞打了个哈欠。
华景昂沉默低头。
一个高速冲刺——
其他游客:“啊————!”
言崇飞生无可恋。
华景昂将手里的帽子随便折了个形状。
最后缓缓驶回起点结束旅程,言崇飞用指甲在导航图上毫无感情划去了这个项目,然后机械地说:“走吧,下一个。”
华景昂重新戴好帽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言崇飞疑惑地抬头看他,瞬间也像被传染似的,笑着问:“你笑什么?”
华景昂注视着他,眼角的笑意越发明显:“既然觉得不好玩,为什么还要这么勉强?”
言崇飞瞥了一眼半空中尖叫的人群:“其实也不是不好玩,就是练了三个月的虚拟作战,对高速和失重早就麻木了。”
过山车在战士眼里确实显得有些小儿科,更别说像华景昂这种训练时间更长的老战士,胸膛里跳动的可是一颗波澜不惊的强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