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星更是一如既往不设防,什么掏心掏肺的话都愿意和言崇飞聊。好几回,两人下班之后在地铁站里碰巧遇上,一同候在角落,往瓷砖墙上一靠,聊兴大发,眼看地铁走了一班又一班,还舍不得告别。
不过,言崇飞通常是倾听者,很少主动谈论自己,安星也从不多问,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故事,好像嘴里上了发条,讲得口干舌燥时就跑去自动贩售机买一小罐肥宅快乐水,边喝边让言崇飞监督他第二天一定要多做几十个俯卧撑。
安星来自汉市一个叫不响名字的小地方,从小就打定主意要当战士,但因为身边资源有限,也不属于天赋型选手,最终没有能够考上五校作战联盟。填报志愿时,这小子不顾家人反对,硬是头铁来了海市大学最不值一提的作战专业,此后便安心在自己心仪的大城市里努力奋斗,如今终于顺利进了“梦中情司”。
与逐梦有关的故事大多是冷中含热的,即便外壳沾了点坎坷的风霜,也隔绝不了核里烧出的暖意。
可言崇飞总在人家兴奋畅想未来时,不由自主走神了。同样的年纪,自己早已是在市井的百态生活里混日子的人了,安星的故事温度太高,对他来说稍微有些烫人。
直到新一班地铁进站,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言崇飞才突然惊醒一般,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尽管他也不算太老。
卡十组剩下的几个人,包括言崇飞在内,则属于不太正常的正常人。
周介还是像往常那样不喜欢和人扎堆,但他在积极下班、热衷忙里偷闲等方面与言崇飞达成了高度一致,甚至比言崇飞的境界还高。哪怕是训练成绩隔三差五就会被系统给予“请端正态度”的警告、在阶段测验的通过率预估中荣获全组倒数第一,也依然撼动不了他沉如寒潭的状态。
似乎在周介眼里,战士这份职业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他只是一个来蹭吃蹭喝蹭工资的局外人,朝九晚五已经足够了,没有任何上进的欲望。
言崇飞一直将这种“四大皆空”的状态视作关系户的自我修养,然而修的是表面还是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次,他去更衣室换衣服,无意中撞见周介偷偷摸摸藏在隔间里面写东西,纸上满是天书般的数字公式,不等再多看上几眼,周介就匆匆攥紧纸笔飞快跑了。
言崇飞原本被隔间里鬼祟的人影吓了一跳,结果狭路相逢,反倒先把人家给吓跑了。之后,两人好像莫名其妙积累起了一点友好值,言崇飞接二连三在更衣室的隔间里遇上周介,彼此已经可以见惯不怪地打招呼。
有的人可能天生就有些奇怪的癖好,言崇飞如是想,便没有过多深究。
华景昂对周介的情况倒是存疑许久,因为他无比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档案系统里看见周介的毕业院校竟然是战大的时候,再波澜不惊的定力也没能挡住直击的震撼,让他不禁陷入好一阵沉思。
虽然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但周介这个体能水平,究竟是怎么考上战大的?
其匪夷所思的程度,完全不亚于档案上教育经历一片空白却表现异常突出的言崇飞。
鉴于平时沟通机会不多,华景昂只能将此事默默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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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日复一日降临窗台,与边缘粗糙的室内光线相互试探。周介的座位如时变空,其他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言崇飞活动着肩臂,刚走到门口,又没忍住回头张望。
这段时日一贯如此,回头的动作似乎成了一种很难纠正的坏习惯,抛出去的视线尽头也总有相同的风景在等待着——华景昂永远是卡十组最后一个下班的人,仓促急躁的时间落在他身上,都被迫放缓了脚步,变得不慌不忙,有时候甚至凝重得可怕。
言崇飞当旁观者当得腻了,偶尔会壮着胆子朝他搭腔:“还不走吗?没听说过‘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华景昂转过身,目光顺带扫过空荡的办公室,又只剩下他们二人,语气不免多了几分戏谑:“那你的问题看起来也不小。”
言崇飞:“……”
瞧自己这张破嘴!
“切,就不能节约点电费嘛……”言崇飞小声嘀咕,理不直也气不壮,正要潇洒走人,没想到迎面就与怀抱睡袋的张良朋撞了个正着。
张良朋显然没料到办公室还有人在,而且不止一个,他顿时停在门口窘迫不已:“呃……不好意思,走、走错了!”
没来得及转身开溜,张良朋的肩膀立马被言崇飞伸手摁住了,随即被强行拽进门去,借着冷白的光,照亮了嘴角处清晰可见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