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又想起养老院的事,算算日子,也到了该汇款的时候。
言崇飞拿出第三张银行卡,朝收款人为曾英的卡里转了一笔钱。
今日与钱包打交道就到此为止。
走出ATM机没几步,言崇飞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恍惚之余,路边一名大妈凑上前来将他拦在半路。
“小伙子,要不试试我们这里?”
言崇飞被迫接住一张劣质的广告单,定睛一看,“张氏作战”,纯手写,广告牌就挂在旁边的连锁便利店楼上,和旁边的吆五喝六比起来,就跟大妈身上这件养老院随处可见的红色针织衫一样,实在淳朴到令人动容。
言崇飞这才发现,聚集在这条街上的培训机构也不全是一个调性。有大喇叭朝天呐喊生怕别人注意不到的,也有这种藏在犄角旮旯默默拉人的,更有诸如“攀登作战培训基地”这等名声在外的机构,没有任何宣传,高冷安居在最亮眼的地段,也依然快被人踏破门槛的。
“年轻人随便选,反正结果都差不多!”又有人掺和了进来,是个中年男人,就倚在大妈身后的电线杆旁,似乎等候已久。
言崇飞堪堪转过头,这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也朝他递上了广告单——“永仁作战”,门店位置不显眼,在百米开外,但还算有模有样。
这帮同行都是熟识,大妈故意推搡中年男人,脸上却还带着笑意,道出一口原汁原味的海市方言,大概是让这位大叔别跟她抢生意。
渐渐地,更多人靠了过来。
言崇飞算是看透一切,干脆原地转了个圈,把能拿的传单都拿了。
“哎,这位大哥,你刚刚为什么说结果都差不多?”言崇飞漫不经心翻看着手里的传单,顺口问了一句。
热情的大妈先接话道:“我女儿说招新这事儿都是看命的,运气好就能进,运气不好卯足了劲也没用。”
“你女儿?”言崇飞好奇。
“我女儿就是在无领导集团工作的,不然我们家也不会搞这么个机构来凑热闹,”大妈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比不上对面那些大机构人多花样多,但我们这儿能给的都是实打实的干货!”
言崇飞一边听大妈卖力推销,一边看见旁边的中年男人一脚踩熄了路边未灭的烟头,故作深沉说:“因为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歪门邪道永远没法跟正统相比,尤其在无领导集团那种势利的地方,可没那么多山鸡变凤凰的事情。”
言崇飞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遣词造句是门学问,否则不会有的话悦耳,有的话却刺耳。
“哎哟,瞧你这张嘴,会不会说话?生意不好都是有原因的!”
“我也是实话实说。”
中年男人跟大妈顶嘴,俯身拾起烟头丢进垃圾桶,一回头,言崇飞直盯着他,似乎产生了别样的兴趣。
“那大哥觉得你自己行不行啊?”言崇飞的话带有一丝挑衅。
中年男人见生意快上门了,立马变得精神,敞开怀抱揽住言崇飞的肩,将他带向自家门店:“开玩笑!男人怎么能说不行!我这里全套教学五千块,不过全退,但是一旦入职要再缴五千块,如果还能成功升组就是一万块!”
“升什么组?”
“新人营里有分组也有散户,具体的待会儿再慢慢告诉你!”
“想了想五千还是有点贵,我用不着全套教学,有没有半套教学?”
“凡事好商量……”
直到两人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大妈才醒悟过来——
抢生意的奸商真是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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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崇飞原本的生活一贯清闲,基本保持着规律的作息。有些习惯好像已经融入骨血,让他始终留有一种未解的自尊,不会轻易作出改变。
报名领战计划之后,这份自尊才被注入了新的热血,终于从年复一年冰封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为了准备十月的考核,过去松散的作息逐渐被填满,言崇飞难得作出了调整——
每天的晨练时间拉长,直接从路边公寓一口气跑到培训机构,开启白天的训练,晚上回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继续研究,入睡时间逐渐向后推迟。由于体质考核里有各项指标要求,言崇飞也开始对一日三餐加以控制,频频拒绝邵轻志和包蕊的夜宵邀请。
邵轻志向来是个昼夜颠倒、烟酒全沾、吃喝玩乐从不耽搁的高品质现代人,起初还以为是言崇飞间歇性自律的毛病又发作了,后来才意识到不对劲,言崇飞只能用自己在找工作的借口搪塞过去。
待十月微凉的秋意席卷整个海市,言崇飞已经完成了永仁培训的所有课程。当初激将他的中年男人就是那里的老板兼员工,不仅机构叫永仁,自己也叫永仁。
言崇飞本以为自己会被廉价机构敷衍了事,没想到这位永仁大哥还当真有些本事,对作战行业几乎是无所不知,许多认识和判断都与言崇飞不谋而合,唯独性情过于刻板,时常发表中年人的危险言论,但言崇飞基本可以熟练无视。
反正人若不能越活越通透,大概都会越活越偏激。
相比之下,言崇飞更担心自己的考核。
倒不是对自己的能力缺乏自信,而是所有培训机构都会有一个致命缺陷——无法还原真实的作战场地。
无领导小组作战的场地,在八年前实现了更新换代,从实地升级为虚拟空间,通过无领导集团领袖级人物孟文彬博士所设计的巨型城市虚拟装置来实现。
这项发明也成为了无领导集团垄断整个行业的基石之一。
但言崇飞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这次的领战计划竟然取消了以往招新的实战考核环节,仅保留了体质测试和单项作战能力的演练。
他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通过了一系列招新考核,并在某日回家途中顺利收到无领导集团发来的录取邮件。
确认完邮件那一刻,言崇飞驻足在巷口,身后是夕阳西下,漫天晚霞火烧似的笼在他后背,似乎很滚烫,他却出神地望着地上狭长的人影。
人影只是人影,没有知觉,没有思考,认成任何人都无所谓。
言崇飞憋了口气,朝随行的人影踩了一脚,又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