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割了只兔腿给他。秦无疾仍记得自己绝食近三日,轻轻摇摇头。吕迟一言不发,将兔腿收回自己嘴边,一口咬下整块嫩腿肉。
肉汁将他嘴唇浸得湿漉漉,在嘴角聚成一滴小油珠,被他一伸舌头舔走了。
秦无疾喉头上下动了动,避开眼神不看了。
吕迟拆下另一只兔腿,又要给秦无疾。秦无疾仍摇头。
吕迟也不说话,埋头吃肉,不一会儿时候,三四斤重的野兔便只剩下了骨架。
吕迟跟秦无疾差不多岁数,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他拿指腹蹭蹭嘴,将木杈上的残骨掰掉,又捆了一只兔,搓搓盐,架到火上。
这只比上一只还肥,油脂劈里啪啦溅进火中,脆皮燎得直冒油泡,简直要将生长在附近的松柏都熏出肉香味。
吕迟看都没看秦无疾,将第二只兔也吃净了。
只剩最后一只兔子。
秦无疾直勾勾看着木杈,心跳得又慌又快。他此时说不出话来,张不开口,口中含着咽不完的唾液。
匕首割在兔肉上,将细嫩的肌理划开,扑出一团热腾腾的雾气,每条刀口很快就会被油水蓄满了,甜汁蜿蜒,勾着人眼睛,勾着人舌头,勾着人五脏六腑。
观其死,而不忍食其肉。
秦无疾想。
那些圣人恐怕是……
恐怕是还没饿到时候。
“你看你那样。”吕迟弯起嘴角笑了,提着兔腿,朝他勾了勾,“有啥可犟的,过来。”
秦无疾后来想,他当时手脚并用朝吕迟扑过去的模样,一定是难看极了。
不然吕迟不会那样笑着看他。
不会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那样亲切地抹去他额头上的汗,又纵容又不留心,像在抚摸一头不成人形的野兽。
秦无疾眼前模糊一片,不大记得当日兔肉的香,只记得口中有股甘甜的咸味,不知是盐,是汗,还是淌进嘴里的眼泪。
吕迟啥也没问,啥也没说,领着他吃饱了,带他回燕水口。
大概在丑时末,秦无疾被吕迟带领,绕过燕水口的巡防回了屋。秦无疾肚子里暖和,低头站在门帘前,肉都吃了,便再也装不得木头。
“多谢。”秦无疾低声道。
月亮又在云层中隐去了。吕迟在黑暗里笑:“杀生好玩么?”
秦无疾簌簌摇头:“我……”
“方才的兔子,你也看见了,被箭穿透了肚皮,活不成了,它自己也知道活不成,但腿还在跑,还会往人身上蹬。”吕迟说道。“你个子比它们高,力气比它们大,总不能连它们都不如。”
秦无疾心口重重跳了跳。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如今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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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医官给秦无疾号了脉,捋了把花白胡须:“仍需静养。”
“再躺着,他怕真要飞升去了。”吕迟并不信这白胡子老头,盘腿坐在土炕上。秦无疾被他占了好大一片地方,只能屈膝将腿让出来,紧巴巴地跪坐着。
“你懂个屁。”张医官跟吕迟说话向来不客气。
“我看你就是将他当个娘们儿养了。”吕迟道,“大家都是六尺高的汉子,哪里有那么多娇贵的规矩?”
“他是读书人,读书人!身子骨哪儿能同你相比。”张医官拿蒲扇抽他脑袋,“谁还能把日子过成你这样,我回去就把医书吃喽!”
“又扇我!”吕迟头发被他抽得乱七八糟,扯着嗓子朝他嚷嚷,“你他娘的又扇我!”
“我不听老王八放屁。”吕迟脾气横,“你让我管着他,那就得听我的!你是没见他前两天那样子,都快上吊了!”
张医官正在气头上,眼珠子一转瞪着秦无疾:“上吊了?你上吊了?”
秦无疾张张嘴,尴尬道:“我未曾……”
“他说他没上吊!”张医官又瞪向吕迟,“你听听!”
“我、我他娘的……你他娘的……”吕迟怒气冲冲,都不知道该朝谁撒气了。
张医官暂居上风,开始说些文绉绉的话:“秦小子体弱阴虚,神思不稳,积劳伤身只会雪上加霜,听我的,先躺着!”
吕迟听不懂这些,肚子都要气鼓了,使劲推静静坐在一边的秦无疾:“你自己说!”
秦无疾愣了,没想到这俩人吵架的时候,自己还能插上话:“我……”
吕迟的手伸进被褥里,在张医官看不见的地方掐他皮肉。
吕迟常年挽弓搭箭,手劲儿大小可想而知,秦无疾被他掐的脸色煞白,硬忍着没躲。
吕迟脾气横,但他不是个坏人。当初赵阜是这么跟秦无疾说的。
再多的话,赵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在燕水口多呆一段时间,他就明白了。
如今再看,吕迟就是个小孩儿脾气。
你顺着他,他高高兴兴的;你逆着他,又压不住他,他就要翻了天。
“我不躺了。”秦无疾抽着气,低声道。
“流罪之身,不好叫人费心照顾,请医官成全。”
吕迟这才有了个笑模样,拧在他肉上的手松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