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几个月前,爷爷就开始给她定做拜月祭典上要穿的礼服。
纪家拜月的规矩多,穿得自然也要规矩些。
纪初桃端坐在衣帽间,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要帮她梳妆打扮的造型师。
不远处放着一个立体衣架,一身黑色直裾长袍静静地矗立在那。
那是她即将要穿去拜月的礼服。
“大小姐,老爷说让您等下戴这套头面。”老宅管家高叔抱来一个纹路精致的古旧木盒。
纪初桃只看了一眼,笑了笑。
“高叔,就放在桌上吧,等下做发型的时候我会戴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参加拜月祭典,所有的流程早已熟记于心。
不过今年的所有布置,都让她觉察到一种更为庄严的肃穆。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今天只是个团圆的日子。
但对于纪初桃来说,今天是她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爷爷和她说过,纪家家主的成人礼全部都在拜月这一天,当年他也是在17的拜月祭典上,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
过了最后一个拜月节,就是新老家主更替的时候。
木盒里面装的是一套玉面头饰。
一顶玉冠,四根玉簪。
明光照射在青黑色的玉质之上,瞬间被玉面收敛华光。
表面有一层复杂的暗纹,层层堆叠,同她一会儿要穿的长袍别无二致。
那黑色直裾长袍上,同样用着黑金色的丝线密密麻麻绣着大片大片的暗纹,长袍之外,是一层薄薄的透光月纱。
这一身,用的都是已经失传的古法工艺。
临近晚上九点,造型师的工作终于完成,早已等在外面的三个老太太将人全部清出,端着一个密封的黑盆从外走了进来。
纪初桃就站在原地,小脸上画着精致的妆,一头黑发高高盘起,发丝间簪着那四只青黑的玉簪。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看到三位阿婆关好门进来,她转过身,褪下了身上的中衣,露出玉白光裸的背脊。
盆盖揭开,一股奇特的香味顿时溢满整个衣帽间。
三个阿婆人手拿着一只特制的毛笔,蘸取盆中鲜红的液体,笔尖迅速在纪初桃光裸的皮肤上游走,同时,三人嘴里发出一阵阵低声呢喃。
镜中,少女雪白酮体很快便被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图案。
她不知道这个图案是什么,只知道这是拜月祭典中必须进行的一步。
而今天调制出的液体,和往年的味道完全不同。
等一切准备好后,时间已经临近夜晚十点。
老宅后院两公里的地方,是整个灵越山的制高点,同时也坐落着纪家的拜月台。
整个祭台大得夸张,如同神明降临的道场。
所有纪家人在拜月节这一天,无论身处哪里都要不惜一切回到老宅。
其实纪初桃并不理解他们家的这个习俗,但架不住从小爷爷就告诉她,月亮会带给他们家族荣耀。
她到拜月台的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亲戚已经穿戴好坐到了台下摆放的香案前。
爷爷也穿了一身长袍,只是他身上的长袍已经由黑色变成了白色。
纪初桃的出现,让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拜月台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看着这个身穿黑袍的丫头,眼中有不甘、艳羡,也有深深地佩服。
少女腰背挺直,双手交叠于胸前,一步步踏上拜月台,行至纪爷爷身边。
一瞬间,时光交错,那一身黑袍,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
纪爷爷眼角有些湿润。
他的孙女,长大了。
明月高悬,如同一只巨眼注视着世间万物。
黑袍飞扬,在月光的照射下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这是纪初桃唯一会的一支舞,从纪家祖上传下来的拜月舞。
从前是爷爷跳,到现在,她来跳。
一舞毕,身上的温度已经不复清淡。
少女跪在奠席前,眼眸直视这皎皎明月,手执三柱清香,声音朗朗。
“奉祖敕令,召合太阴。月华真气,光降吾神。真气入身,空无妙圣。”
“伏望天神,诚心祈求,佑我纪家永享荣光,长久鼎盛。”
“凡承运照,实荷生成,大悲大愿、大圣大慈,至诚祭告,伏祈尚飨。”
三次叩拜后,三根清香缓缓插入香炉之中。
而后三祭酒、三拜月。
作为下任家主,成年前的最后一次拜月仪式纪初桃完成得无可挑剔。
等待最后一位纪家人参拜完,整个拜月环节才算真正结束。
拜月过后,才是他们纪家吃团圆饭的时候。
一直在附近等待的佣人们过来拜月台撤掉祭桌,在月下布设中秋家宴,所有人一起赏月、宴饮。
纪初桃和纪爷爷坐在主桌,每隔几分钟就会来人问候。
除了问候老爷子,大家也都想要看看这位内定的下一任家主,究竟有哪里得到了老爷子青睐。
他们想挑错,却不想纪初桃回应地游刃有余,丝毫不怵他们任何的语言陷阱。
纪爷爷坐在一边,也没有帮忙,只是含笑地看着孙女一个个完美应对。
明月下落时,这场盛大的拜月宴才到了尾声。
亲戚们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纪爷爷这一脉的直系留宿在老宅。
佣人们飞快地打扫着广场。
拜月台上,纪初桃仍旧站在那,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她的成人礼,就这样结束了。
她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或者说已经没有了感觉。
就和她每个生日一样。
纪初桃体会到了一点微末的酸涩。
这一刻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她看着明月当空,抿了抿唇。
她说谎了。
相比永享荣光,她自私地希望这次十八岁前最后一个拜月节,她的所求是她自己。
她相信自己可以给纪家带来更辉煌的未来,所以在这个时刻,她想把祈愿留给自己。
她很孤独。
即便是众星捧月,拥趸无数,纪初桃仍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她没有朋友。
所有想和她交朋友的人无一例外皆有所图。
她很羡慕爷爷那些朋友家的孩子。
他们可以任性,可以去毫无顾忌地结交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真心实意地待他们。
而她,只能在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中反复行走。
纪初桃拜了十几年月神。
最后一次,她想求自己。
如果真的有神明,她希望神明保佑自己可以不要那么孤独。
她也想有一个人,可以完全忽视她的身份,拿掉她身上的光环,只认认真真去了解她,了解她这个人。
纪初桃不求所有。
她只要一个人,一个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