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应该是他来承受的。
少年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垂下眸没有说话。
老旧的木案在灯影下显得苍老而可怖,昏沉的屋内只有那一抹红是鲜活的。
少年似乎听到了什么,微微的侧了侧头。
应该是有人正在往这里而来。
“留给你的都是腐朽的,他们会拿走一切可以拿走的。”
老人把灯芯捏成黑色的粉末,用毛笔蘸了蘸,在孩子有些偏长的手指上写下一行数字。
“这是下一行数字,你什么都可以忘记,但是不能忘记它。”
纪初桃没有看,只是静静地站在桌案旁边,看着少年模样的张起灵,眸光悲戚。
少年小心地把手合拢。
老人吐出一口气。
“你有所动摇的话,现在是你离开的最后机会。”
与此同时,纪初桃也向少年伸出了手。
“不要去。”
这不应该是你的命运。
她摊开的手心白净细腻,曾经陪伴他度过很久,又经常会消失几年,如今她又回到了自己面前。
少年看着她的掌心,耳朵又动了动,能感觉到楼梯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这些人行走的声音都很轻。
他敛下眼眸,没有选择女孩白净的手心,而是对老人行了个礼。
“张起灵。”
一个人推开了木门。
“没有时间了。”
少年看了看老人,老人在阳光照射下,还没有睁开眼睛。
而桌案侧边的少女,也怔怔的看着他,雪白的掌心还向上摊开着,似乎想要牵住他。
“再见。”
少年向老者道了别。
他站起来,离开了庙堂,走到阳光之下。
他看到的巨大的棺椁停在雪地里,被人抬着停在院子中间。
他走了过去,喝下了边上递给他的一杯红色的酒。
然后,他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一同出来的少女。
嘴唇轻轻一动,发出两个无声的字,接着躺进了棺椁里。
棺椁盖上,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四周变成了绝对的黑暗。
他缓缓和黑暗形成了共鸣,感觉很安静。
他听到了很多声音,从四周所有的地方传来,似乎是草木的呼吸声,人血脉中的血液在流动,雪花被脚步踩碎,尘埃落到了四周。
同时,时间的感觉从他身上缓缓消失。
他忽然无法分清楚瞬间和永恒之间的差别。
他必须要睡去了,带着这些奇怪的变化,整个人跌进瞬间和永恒共存的深渊里。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醒来,但是他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和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少年躺在棺椁里,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是什么了。
纪初桃怔怔地站在原地,她看着一切缓缓发生,看着张起灵躺进棺材里。
她看到了,张起灵最后跟她说的两个字。
再见。
“起灵——”
棺椁被抬了起来,开始缓缓地移动,透过棺椁的最后一丝寒冷,少年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美丽精致的脸。
然后,一切的一切都一并消失在了他的记忆里。
纪初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绝望逐渐蔓延至她的心头。
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心脏处传来,她控制不住地揪紧了胸口处的布料。
腿一颤跌坐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伴随着心脏撕裂般的疼痛,看着那睡着张起灵的棺椁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
眼泪滑落,像雨花一样砸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纪初桃目光失神,那种强烈的绝望还盘旋在她的心口。
只是想想,便有种密密麻麻的疼痛。
其实她可以理解张起灵的选择,但她的心太疼了。
张家就是一个腐烂到头的木头桩子,已经被虫蛀的毫无一点生长机会。
纪初桃握紧拳头,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枕头上,强烈的绝望滋生出无比激烈的愤怒。
该死的张家,该死的内鬼,该死的长生。
他们给张起灵留下一个烂摊子,推卸一切责任,从他被抱回来那一刻开始,没有一个张家人是真诚待他的。
纪初桃太心疼了,原来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记不住所有的过去,他才会说自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再次醒来会在哪里。
怪不得他要穿梭在各个地方寻找过去的自己。
少女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一张雪白的小脸被衣袖摩擦地一片红痕,她气势汹汹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此时的张起灵正在外面练刀,看到纪初桃出来就停下看她。
只见少女走到自己面前,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熊熊烈火。
“张起灵,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帮你找到所有记忆的!”
纪初桃说完,直接扑进了张起灵的怀里,紧紧抱了他一下后又退出来,接着自己独自一人走出了院子。
现在的她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发泄一下内心深处的愤懑。
吉拉寺的寺庙里有无数个天井,纪初桃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会路过几个朝拜的旅人。
不知道路过了多少个天井以后,她走到了一个很荒凉的地方。
这个天井的墙上有一些斑驳的佛教壁画,因为是露天壁画,已经剥落得只剩下一些色块,无法辨别图案。
纪初桃看到一个人影在天井中间。
“张起灵!”
少女高兴地跑过去,等到了那人影前面才逐渐失去了表情。
这不是真的张起灵,她明明刚刚才见过他。
纪初桃看着面前的石像。
也不知道是谁恶作剧还是怎样,竟然给一个石像带上了防雪帽,披上了冲锋衣。
但她能肯定的是,这个石像肯定是张起灵,不会是别人,只是雕琢的非常粗糙。
而且,纪初桃仔细地看了一下石像的面容。
看清楚以后,她微微一怔。
这个石像。
在哭。